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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镰

类别:其他类型|字数:10W|作者:安姆莱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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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镰
这是一部现实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偏远小镇在近五十年间的种种变化,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罗氏家族的兴衰史。
《青镰》最新章节(3天前):

这是一部现实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偏远小镇在近五十年间的种种变化,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罗氏家族的兴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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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曙光还没有到来,窗外依旧是一片星辰,罗根无需看表也能准确估摸出此刻的时间,这要归功于他肚子就是最好的闹钟,只要他肚子发出咕咕的低语就说明已经快到六点了。罗根可没有贪睡的资本,他必须尽快从温柔梦乡中脱离出来,在穿好工装,给胶鞋系了两圈鞋带,罗根摸着黑走进厨房,试图从灶台里找块锅贴来解决肚子的呐喊。父亲罗永旺会在每日临睡前往锅里放置三块锅贴以供他们三人隔天食用,待到次日取出,锅贴不仅被烤的金黄而且还余温尚存。昏暗的环境让罗根看不出锅贴金黄色的外衣,他能看到的仅此锅贴朦胧的轮廓,可他鼻子的敏锐却能分辨出火候的恰到好处。这个时间点,父亲罗永旺和弟弟罗森也都已经起来了,两个人正对坐在圆桌前将锅贴啃食地吱吱作响,仿若两只巨大的老鼠。为了节省电费,家里早已习惯了黑灯瞎火进餐,这么做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进餐期间谁也不用理会谁,都是各忙各的嘴,等到早点下了肚就各奔东西,罗永旺到矿上采煤,罗根则带着弟弟罗森到工地上搬砖溜瓦。

罗永旺已经年过五十,却没有丝毫衰老的表现,他的头发依旧浓黑茂密,几乎和年轻时没什么差别。别看他身板瘦弱,干起活来有的是力气,年轻时候他参与过战争,直到退伍后,这才脱下军装换成了麻布衫。在蕴明镇建立之初,罗永旺又被安排进煤炭开采工作中了,一干就是二十年之久,当时采煤没有先进设备,完全是靠人力开采,所用工具无非是镐头和铁锹。由于矿井中环境恶劣时常闹出人命,开采人员每次下井前都会进行祈祷仪式,祈祷上天能够保佑他们重见天日。对于干了一辈子危险行当的罗永旺,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认为自己能够存活至今,靠的不单单是上天的庇佑,更多的则是他弥足珍贵的经验。在工友们眼中,罗永旺拥有着老狗般的沉稳和智慧,他总能将潜在风险降到最低,即便遇到险情他也能从容应对,因此年轻的工友们更愿意与他同行。只是罗永旺不觉得与他一起行动是什么好事,如遇不测,他是可以到九泉之下见已故多年的亡妻了,对于追随他的工友们,他可不希望拿这些年轻孩子的生命来给他做陪葬,因此他必须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危,就像当年老战友将生的希望留给他一样。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罗永旺的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的表现远不如预期,都没什么大的出息。不过,那个年代的人们大都没什么文化,只要体格好有力气,能搬砖背沙子就是一项不错的本事。罗根就是仗着自己身强体壮一度成为了工地里的一把手,现年二十五岁的他人高马大,精力充沛,百斤重的沙袋扛起就走,几十个来回大气不喘,胜似一台搬运机器。惊人的效率使罗根在工地里风光无限,深受领导器重,这也让他脸上初次浮现出了骄傲的雏形。罗根认为这些成果要得益于自己拥有最纯正的罗家血统,罗家祖辈都是军人出身,现在他不仅完美遗传了罗家祖辈健硕的体魄,甚至还远胜年轻时期的父亲。可尽管他如此出众,父亲罗永旺仍旧对他失望透顶,若是追其原由,那得从罗根名字的来历说起。

在蕴明镇,罗家世代当兵这事尽人皆知,不过说也奇怪,这么一个备受敬重的家族却始终没有迎来一个当官的。为了弥补这一空缺,罗根在出生当天就承载起了家族所有希望,为此罗永旺想为他取名叫罗官,无非是希望他长大后能步入仕途来弥补家族遗憾,一人当官全家光荣。罗根的母亲更希望他能够做一名扎根基层的好官,于是就特意为他改成了罗根,等到他真的当官以后,他的名字就会无时不刻提醒他:当官不是为了发财而是要扎根基层服务百姓。只可惜罗永旺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如愿,罗根不仅官没当上,后来征兵他也落了选,现在只能在工地里打杂。罗根的不成气候让罗永旺悲愤不已,当官的遗憾没能弥补,最后家族当兵的传统也到此为止了。尽管妻子在临终前生下了罗森,他比罗根只晚生两年,却身体羸弱又长着一副不讨喜的小白脸,丝毫没有罗家的男子气概。干农活他没力气,去当官他又没文化,现在只能跟着哥哥罗根干些杂活,沙子他是背不动,就只好在一旁搅和水泥。两个儿子没什么出息引得罗永旺常常叹息,好在他还有一个从战友乔振兴手中收养来的养子,目前正在外地读大学,虽说他不是亲生的,却要比这两个亲生儿子更加优秀,罗永旺无时不刻盼望着他学成归来的那一天。

罗根对自己失败的人生耿耿于怀却从不气馁,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抓住改变惨淡人生的机会。就这样,在漫长的等待中罗根熬过了三个冬夏,当改革开放的红利降临蕴明镇,罗根意识到等待多年的机遇已经降临。公告已经贴出。就在下周一,小镇将面向所有居民举办一场全民投票仪式,从而选出两位最出众的劳动者前往沿海地区参与建设,年近六旬的老镇长也将亲自出席这场仪式。这则消息对于久居大山深处的居民来说无疑是次改变命运的良机,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远比山区里快的多,只要能参与其中就有机会成为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为了在投票中脱颖而出,不少竞争者开始背地里和居民们套起了近乎,不是发冰糖就是送粮票,以此扩大竞争优势。既然能得到好处,工友们何乐而不为,但他们又不得不考虑一个危险的因素,那就是罗根。罗根作为本次选举中的有力竞争者,他是出了名的性情中人,他若是开心那便是好,若是不慎得罪了他,那必然是自找麻烦。他仗着身强体壮时常打骂工友,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曾有一位工友说笑了他两句,就被他打碎了牙齿。甚至还有一次,罗根因失去理智对领导动起手来,把领导按在地上吃了一鼻子灰。要不是他平时工作勤勤恳恳,功绩出众,再加上他父亲是当地受人尊敬的老兵,这才避免了他被辞退的命运。当收到罗根发来的冰糖,工友们一时没了主见,是既不敢收下他的好处,又不敢直言拒绝。工友们十分清楚,罗根那喜笑颜开的脸下是一颗躁动的心,稍有不慎就会引来一阵毒打。为了想出应对罗根的办法,工友们背地里展开了一次秘密会谈,有人提议联手对抗罗根,无非是不给他投票,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也有人提议,既然得罪不起罗根,那就不如把票投给他,借此机会将罗根这个煞星送走。经过一番讨论,显然将罗根送走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不会得罪他不说,他的离开又何曾不是一件好事呢。

投票仪式当天,镇府在露天广场临时搭建起了一座四十平米的仪式台,布置好长桌,铺设好红毯,台上台下摆满了从居民家中临时借来的鲜花。出于参与投票的民众过多,为了避免仪式中发生混乱,镇府又调动来镇上所有警力来维护现场秩序。随着老镇长踏着自行车抵达现场,他作为本次仪式最德高望重的见证者,也是这场仪式最具权威的公证员,他将于台前亲自宣布仪式的开始,也将在收尾环节与投票胜出者签订荣誉协定。在罗根的记忆里,老镇长平日衣着朴素,又戴着副圆框眼镜,因此看起来只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头,而今天他西装革履的样子倒是有了几分领导的模样。九点钟声响起,老镇长面向所有人宣布投票仪式正式开始。看着居民排着长队将印有公章的票纸投入票箱,罗根焦躁不安的等待着最后结果,世代的贫穷让他更加明白这场投票的价值,唯有胜出者才能获得率先富裕的机会。在最后一张票纸沉入票箱,漫长的读票环节便开始了。由于罗根在仪式前收买了不少人心,另加上工友们为送走他所付出的贡献,罗根的得票数一直遥遥领先,只要不出意外的话,罗根胜出可谓势在必得。听着自己的名字被读票员反复宣读,台下的罗根沾沾自喜起来,他不知父亲罗永旺是否在场,看到此刻无限风光的自己,父亲又会如何评价呢?或许罗根不曾想到,他正因陶醉于台下的喜悦才忽略了潜伏于台上的危机,他得意忘形的笑脸正令台上领导们犯起了嘀咕。领导们清楚罗根在工作中表现出众,可他在镇里的口碑却不如人意,他打骂工友还不敬领导,如果让他去了,难免担心他会惹事生非给小镇招来祸端。经过一阵悄声商议后,他们不得不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宣布本次投票因统计出错重新记票。而单纯的罗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或许是先前的喜悦让他降低智慧,他深信自己必然成功,深信通向富裕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经过将近一个钟头的重新计票,原本处于领先的罗根只因一票之差落败。这个结果宛如一道晴天霹雳,让罗根先前的骄傲瞬间化为乌有,就连为他投票的工友们也觉得难以置信。罗根终究还是留了下来,是命运对罗根骄傲自大的不满?还是上天对工友们徇私舞弊的惩罚?罗根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并严重怀疑本次投票是有失公平的。如果笑容会转移,那么此时罗根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转移到领导们脸上了,留给罗根的只剩下一张面目狰狞的脸。罗根咬牙切齿的模样令人恐惧,可聪慧的领导们却能恰到好处的无视他的存在,只要装作看不到,那么他就不存在。或许没有什么比这更令罗根气愤的了。他推开人群,朝着溯娜河方向一路狂奔,唯有河水的温柔才能平复他内心的怒火。

溯娜河是蕴明镇最大的一条河流,放眼望去,百米宽的河道蜿蜒曲折宛若一条银色的巨龙。缓缓的河水从远端群山深处直抵东边山脚下的敖陶窑子村,至今村里还流传着诸多关于溯娜河水怪的传说。据说曾有村民亲眼目睹过水怪的真身,大概有二十五米长,全身遍布黑色鳞片,琥珀色的瞳孔下是一张布满獠牙的深渊巨口。罗根可不会相信这些传言,自六十年代小镇开采煤炭以来,溯娜河水量是一年不如一年,二十多年过去了,目前溯娜河水深已不过六尺,又怎能容得下这样一只庞然大物呢。只见罗根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块巨石丢进了河里,随着水花飞溅而起,心头的悲愤也在此刻化作了朵朵涟漪。这个世上有太多苦难,有太多挫折,也有太多不公,就算倾尽全力都可能还是徒劳无功。面对这么个结局,罗根所能做的只有对着河水无能狂怒,他拾起沿岸的石块,一块接着一块丢进河里,河水因太过温柔而感受不到疼痛,罗根却因暴怒而付出了代价:他不慎被藏匿于石缝中的毒蝎蛰了一道小小的伤口。很快,罗根就感觉昏昏欲厥,先前的愤怒也化作了疲惫,一回到家就栽倒在了父亲的土炕上。待到罗永旺下班回来,他被躺在土炕上的罗根着实吓了一跳,只见罗根面色黑紫,皮肤上渗透着淡蓝色的光芒,而且他发着高烧,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罗永旺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又听不清他嘴里嘟囔着什么,仅凭那肿胀到不成模样的右手可以断定他是中了幽灵蝎的蝎毒。这是一种蕴明镇特有的毒蝎,常在夜晚出没,它全身泛着蓝色的荧光如若一只蓝色幽灵。但凡被这种毒蝎蛰伤,救治不及时的话就会危及性命,好在罗永旺清楚应对的措施。他立刻找来二斤热牛粪为罗根服下,经过十几分钟漫长等待,罗根抽搐已经停止,体温也随之凉了下来。

在得知罗根中毒的消息后,工友们开始背地里对他议论纷纷起来。那些平日里没少被罗根欺负的工友,他们难免心存怨恨,听闻罗根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在他们看来罗根是罪有应得,甚至还有人偷偷摸摸在地上画圈诅咒。直到两天后罗根重返工地,他的归来让工友们大惊失色。他仿佛重生了一样,他面色如铁,目光如炬,体格也比原先又大了一圈,尤其是右手间硕大的拳头真是令人心惊胆颤。见他归来,工友们立刻开始对他嘘寒问暖起来,还有人开始对他吹嘘拍马,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听工友这么一说,罗根立马大笑了起来,先前的落选他早已忘的一干二净,为了庆祝这次死里逃生,罗根邀请众人到街上酒馆小聚。

当一个人习惯了尾随其后,渐渐也就失去了超越的勇气。罗根的人高马大让罗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跟班,罗根走到哪里他就跟随到哪里。尽管他拥有兄长罗根这样的保护伞,罗根的强大使他免去了被人欺负的命运,可罗根的惹是生非又给他引来了其他祸事。在一天夜间,街上闲逛的罗森就遭受到了一次突然袭击,他被几名壮汉生拉硬拽丢进了旱厕的储粪池,几番折腾才爬了出来,沾染了一身污浊。罗森不明白,他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从不得罪人的性格居然换来这么个下场。一定是罗根在工地里又得罪了人,人们打不过他就只好拿他这个没用的弟弟解气了。他不知究竟是何人丧尽天良,奈何漆黑的夜色成了恶人的帮凶,他心中的痛恨难以平息,可就算知道是何人所为他又能做什么呢?只有沉默罢了。

罗森没有健硕的体格,却长了颗聪明的脑袋,只可惜那个年代不重视教育,最后没能学下多少知识。相较于兄长罗根的不成气候,罗森只是单纯的没本事,因此罗永旺从不指望他能出人头地,只要他能赚几个馒头回来就已经谢天谢地。罗森知道父亲一直以来都看不起他,但他从不记恨父亲,如果他也有这样一个没本事的孩子,他肯定也会心生厌恶,更何况这孩子还是一副小白脸,那更是罪大恶极。在当时以辛勤劳动为荣的年代,无论男女老少哪个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个被太阳晒的黝黑,倘若有人长了副小白脸,那他不是投机取巧的滑头,就是不务正业的懒蛋,再加上一些民间故事的刻画,黑脸的都是些忠义之士,反观白脸的就没有几个好人。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深陷迷信的蛊惑,作为镇高官的闫叔就对罗森非常器重。闫叔与罗永旺向来交好,在蕴明镇诞生之初就建立起了良好的友谊,当下小镇煤炭事业的成功也要得益于他们所付出的贡献。他知道罗森没什么文化,可他忠厚老实的性格才是做好事情的关键。在闫叔的帮助下,罗森开始到镇上的劳保店担任销售员,每天工作八个小时,就是售卖些日常的劳保用品。

一周后,罗森仍旧难以适应。尽管销售员的工作要比工地里卖体力轻松的多,可他在与人打交道方面可不顺利。在接触人的次数增多,他时常遭遇对方鄙视的目光,他刻意低着脑袋进行回避,性格中的自卑使他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在一次又一次的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中,罗森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爆发。在一个闷热的午后,罗森靠在藤椅上打起了盹,这个时段往往没什么来客,他可以借此机会小憩一会儿。不知不觉中,他突然被脖子间传来的一阵瘙痒所惊醒,抬起眼皮一看,原来是几个十来岁的小毛孩捣的鬼。他们故意将痒痒草放在罗森的脖子上,就是为了看他像猴子般抓耳挠腮的模样。罗森窝囊了一辈子,现在居然会窝囊到被小孩子嘲弄,原本他只想举着笤帚将这群没礼貌的小孩子赶出门外,可没想到刚把这群小野狗赶出去,他们下一秒又回来对他继续嘲弄,而且他们非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起来,嘴里像抹了芥末似的谩骂他是白脸鬼。面对他们一轮又一轮的攻势,罗森实在忍无可忍,他大步追了过去,一笤帚将其中一个孩子打翻在地,这才震慑住了这群小家伙。这是罗森第一次动粗,虽说他在事后仍旧心存胆怯,但他绝不后悔,他庆幸自己的男子气概只是来的晚了些。

等到傍晚临近收工,罗森发现这群没教养的孩子又回来了,还带来了他们的家长。罗森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可他早已退无可退,他必须挺起腰杆来面对来势汹汹的家长。这群家长可没给他好脸,刚一进门就指着他的鼻子数落起来,无非是要求他给孩子赔礼道歉。罗森心里不服气,分明是这群孩子嘲笑他在先,要道歉也得是他们先来。然而面对这群毫不讲理家长的凝视,罗森感觉自己此刻头重脚轻,他不由自主的将脑袋耷拉了下来,不知是他的白脸低人一等,还是他的男子气概只是昙花一现。如果这件事换作是兄长罗根,以他暴躁的脾气,他肯定会把这群不识时务的家长按在地上吃灰,再仔细想想,如果自己也能有罗根的体魄,他们也就不敢在自己面前放肆了。在这个世界,弱者只能低着脑袋做人,不是他们没有抬起头的勇气,而是他们抬起头后就变成了无头鬼。

经过一夜的艰难抉择,罗森选择辞去劳保店的职务,打算回到工地继续干活。他心中有愧于闫叔的器重,老实忠厚的性格非但没能成就他,还成了他最大的阻碍。他时常跑到煤炭棚里以煤洗面,试图用这般愚蠢的方式来遮掩天生的缺陷,而骨子里的自卑却是无法遮掩的,就算他装模作样地仰起了头,灼热的阳光依然会刺痛他的双眼。既然如此,那就把笑脸献给水泥和沙子吧。当然这么做是绝对值得的,小镇的建设可不是给别人炖鸡汤,受益者归属于所有参与小镇发展的建设者们。他们用辛勤的汗水换来应有的报偿,等到房子建成,镇里的年轻人会成为第一批住户,他们将在此安居乐业,结婚生子,为小镇繁荣发展工作三十年。罗森没有想的那么长远,能够拥有自己的小宅,然后踏实生活就已经足够了。至于结婚生子这件事罗森想都不敢想,他不善于跟人打交道,更别提和女孩子交往了。爱情仅限于他的幻想,仅限于那美好动听的故事,而他却从不是故事中的主角。虽说他有爱慕之人,可一但想到自己这副令人唾弃的白脸,或许没有哪个姑娘能够看得上吧。因此罗森开始怀疑自己、否定自己、嘲笑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恶性循环中,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配为人。就算他身体健全,精力旺盛,做事认真勤勉,可混的还不如一个残疾人。诸多残疾人仗着自己身残志不残,他们不仅能得到国家的资助,还能获得众人的认可,而他这副白脸就没那么幸运了,就算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偏偏得不到正常人该有的待遇。罗森在心中暗下诅咒,诅咒这个世界的人会把淀粉涂在脸上。

罗根恰好是另一个极端。体格人高马大让罗根有了俯视众生的能力,社交方面更是不在话下,他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不会在乎别人爱不爱听,想不想听,就算别人无法忍受也拿他没办法。直爽的性子让他结交到了很多新朋友,也得罪了不少老伙计,可就算是这样的一个人,罗根却能倍受当地年轻女性的喜爱。每逢酒馆小聚,罗根的身边从不会缺少女性的身影,仅此是为了罗根身旁的一个坐席,她们就没少下功夫去明争暗夺,若是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些姑娘们就开始用抓阄的方式来决定输赢。别看罗根这人脾气不好,可他在镇上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一提他的名字,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镇上多少人都得仰仗他。他干活有的是力气又有大男子气概,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能扛得起来,而且他家庭条件优越,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起码衣食无忧,能嫁给罗根无疑是最好的结局。然而她们却低估了罗根的择偶标准,罗根对这些女子表现的毫无兴致,甚至不屑一顾,他深信这些卖弄风情的女子绝非他命中注定之人。就算有女子趁他酩酊大醉之际爬上他的卧榻,到头来也会被他一顿训斥赶出家门。他正如一位虔诚的信徒,绝不容忍有人用罪恶姿态来亵渎这等神圣的仪式。难以想象,罗根的拒绝不仅没能灭绝她们的幻想,反倒激发了她们征服的欲望。对于任何女子来说,能够驯服罗根这头猛兽无疑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工会的李兰主任同样被罗根的魅力所吸引,她现年四十五岁至今未婚,谁都揣测不出她守身如玉的理由。自从见到罗根后,她被眼前这位年轻健硕的小伙勾住了心魄,哪怕罗根爱出风头的毛病不受众人待见,可她偏偏就喜欢看他出风头时自信俊朗的模样。为了看罗根飒爽英姿,她甚至擅自做主,在两年一届的小镇篮球赛名单上悄悄填写了罗根的名字。然而就是她这么个小小的举动,却让本次篮球赛成为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

得知罗根报名了球赛,镇里居民顿时炸开了锅。胆小的人选择回避罗根,他们拒绝报名参赛,胆大的人想借此机会给罗根个教训,让罗根在球场上颜面尽失。等到罗根知晓这事后,他被突如其来的参赛整的一头雾水,他从没有报名,偏偏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球员登记表上了。其实罗根不愿报名参赛是有原因的,别看他有副好身板,身体的协调性却远不如别人。他心想,定是有人为了看他出丑而设下的圈套,等他知道了是何人算计他,他定会把那人按在泔水桶里喝个够。在此期间,他推测过很多人,可唯独想不到工会的李主任。罗根已经没了退路,如果他宣布取消参赛,那定会被众人笑掉大牙,他必须竭尽全力去完成比赛。下班后,罗根开始陪同工友们练起了球,他在投篮上毫无经验,传球配合也不够默契,倒是在撞人犯规上很有天赋。

几天后,球赛在后街的工人球场开赛了。为了回避夏季的暑热,比赛定于傍晚七点准时举行。经过一周的临阵磨枪,罗根的球技没有多少长进,可他已经想到了新的应对方案,那就是坐守替补席,只有这样他才能免去出场后的尴尬局面。然而事情可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顺利,尤其到了罗根的比赛场次,围观的人群更是比其他场次多了足足一倍,其中不乏罗根的爱慕者,也少不了来看罗根出风头的人士,他们甚至还从家里搬来了西瓜。想要享受球星的待遇可没那么容易,罗根总不能一直龟缩在替补席,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他必须立刻做出回应。在万众瞩目中,罗根登场了,他在欢呼声中走进了赛场,此刻罗根不是球星也胜似球星,尽管他表现不够出众,他没能取得进球,还被对手一次又一次将球断掉,但他在球场上的风采绝对抢眼,仅仅凭借着俊朗的面容和健硕的体格就引得现场爱慕者放声尖叫。这般场面在蕴明镇极其罕见,罗根仿佛三千年一遇的球星,就算他灾难性的表现让球队早早出局,可他的到来也让这项运动焕发了新的生机。而最大的受益者要属球赛策划者李主任了,她让罗根参与比赛是绝对大胆又明智的,她不仅看到了罗根运动的潇洒,也让本届球赛成为了有史以来围观人数最多的一次。在赛程结束后,李主任受到了镇长的表彰,这次篮球赛取得的成功她功不可没。至于罗根,他的那些事又要在蕴明镇流传一段时间了。

罗森上不了场就只能默默看罗根在球场上出风头。他始终想不明白,罗根这人打球这么烂居然还有勇气报名参赛,甚至丢了球还有人鼓掌呐喊,与其说罗根的所作所为是不知羞耻,倒不如说这个世道太荒唐。罗森的运动天赋是罗根所不能比的,无论是篮球还是乒乓球他都能玩得心应手,因此时常幻想自己能在球场上大显身手,用实力来赢得关注和掌声。但他所能做的只局限于幻想,就算身怀绝技,偏偏没有报名参赛的勇气。他接受事实,习惯了自我安慰,既然这类琐事令他不悦,那就去找点新乐子吧。说也奇怪,上天给了他一副低三下四的白脸,也让他拥有了副高人一等的巧手。罗森总能突发奇想,然后用这双巧手制作出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他在春天制作风筝,夏天制作弹弓,秋天制作木马,冬天制作冰车。只要多给他些时间,快乐总是能够制造出来的。他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享受着短暂的快乐,直到罗根向他伸出了手,那是一只粗鄙的手、野蛮的手、贪婪的手、掠夺并毁灭一切美好事物的手。罗森十分清楚,但凡经过这只手的东西没有什么能够幸存下来,其中也包括他创造出来的快乐。罗森记得真切,每逢寒冬腊月,溯娜河就会成为一个天然的冰场,碰上难得的好天气,冰面上总会聚满前来玩冰的孩子。在那个穷苦年代没什么滑冰装备,想要玩冰就只能亲自动手鼓捣,用铁丝和木板绑一副溜冰鞋。罗根性情急躁没什么耐心,做出来的东西质量不过关小故障频发,没玩一会儿就出了问题,引得罗根不快。罗森慢工出细活,做工自然比罗根要好的多,滑起来也更加顺畅。看到罗森在冰场上滑的惬意,罗根又怎能站一边冷眼旁观,他果断向罗森伸出了那只手,然后开启了漫长的享受。罗森没有拒绝这只手的理由,无论是他身为兄长的辈分,还是他体魄的强大,罗森能做的只有忍痛割爱将快乐双手奉上。一直以来罗森都羡慕他,嫉妒他,也少不了对他的恨。罗森恨他要东西不需要理由,更恨自己没有任何拒绝他的理由。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罗根伸手要他的命,他又能做什么呢?是毫无理由的给予他,然后接受像那双溜冰鞋一样被他玩弄到支离破碎的命运?

采煤工人的退休要来的早一些,罗永旺已近退休之年,至于谁来接班这件事他考量了许久。他对两个儿子的德行了如指掌,仅凭身上不同的臭味就能分辨出他们,不幸的是,他现在不得不从这两个臭罐子中选出一个来继承家业。如果按照常理,长子罗根必然是第一继承人,显然罗永旺不想按照常理出牌,他更希望用一种公平的方式让两个儿子彼此竞争。在一个周末,罗永旺发觉家里的干柴已经所剩不多。干柴在八十年代大有用途,无论是日常烧火做饭还是冬天烧土炕头,干柴都是居民离不了的。罗永旺想借此机会对两个儿子进行一次暗中测试,谁能为这个家弄来更多干柴,谁就是最好的接班人。别看这项测试过于简单,却能很大程度上考验出两个儿子的心性,罗根力气大但不一定有耐心,罗森体力不佳,他又是否能用聪明和努力来弥补自身的不足呢,罗永旺等待着答案。很快,兄弟二人拎着斧头带着麻绳出发了。罗永旺不曾料到,罗根二十分钟不到就带回了成果。他扛回了一棵死树,树干有男人的大腿粗,枝枝叉叉的连院门都进不来,罗根只能劈成数段后搬进院子。看着堆成小山丘的干柴,罗永旺心中窃喜,别看罗根这小子四肢发达,头脑倒是一点也不简单,居然能想到砍颗死树回来,这些干柴够家里烧好一阵子了。

见父亲脸上挂着笑容,罗根得意地吹嘘起来,“怎么样,我这效率可以的吧。”

“非常好,也算对得起你那狗熊似的体格了。”罗永旺称赞道。

在交差后,罗根匆匆到街上和朋友小聚去了。此时罗森回来了,只见他低着头,弓着背,刚一进门就将拾来的干柴丢在了院子里。他靠着柴堆上,揩了揩额前的汗珠对罗永旺说道:“看看够不够,白杨树林里的干柴大都被别人捡完了,这些是我从河对岸那片林子里捡回来的。”

“你进屋喝点水吧,你这些细柴也够用些天了。”罗永旺说道。

此刻罗永旺心中已有定数,努力终究是败给了天赋,尽管罗森付出了很多,可成果比起罗根来简直不值一提,罗根也并非想象中那般愚蠢,罗森没想到的方法他居然想到了。作为本次测试的胜出者,罗根继承家业一定会将矿上采煤量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他成为劳动模范也指日可待。当罗永旺的沉思被一阵骂声所打断,住在巷口的王大姐又在街上骂骂咧咧了。她呀平时就是这样,喜欢计较些小事,只要一不顺心就开始谩骂别人八辈祖宗。今天她又不知为何事发起了疯,罗永旺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是有人趁她不在家把她门前那株榆树给砍了,导致她再也没法栓根绳晾被子了。罗永旺越琢磨越不对劲,这定是罗根那小子干的好事,他把人家的树砍了不说,还让人家问候了祖宗。罗永旺越想越气,要是让这小子接了班指不定又会引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