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环

六个青年不同的职业之路和人生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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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履新

2024年3月，远城新闻公布人事任免名单，其中有条为：李丛丛，女，1992年出生，湖北荆州人，任远城冬县副县长。

这个消息赫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时候，原野的眼睛仿佛被烫着了一般，盯着屏幕好一会儿没动静。

站在边上等着的关明杰不耐烦了：“主任让你再核实一下消息，表述准确无误了就发出去。你发什么愣呀？”

办公室小丽在旁边啧啧称奇：“别说原野发愣了，我都惊呆了，92年，这么年轻，副县级，而且是外地空降。听人说是高学历特别引进人才，来之前是湖北博物馆历史学特聘顾问，很有真才实学。”

“这话你也信呀。”关明杰一副百事通的样子，“能没有任何从政经历直接空降的，哪个没有后台？说不定人家是妥妥的官二代呢。”

刘斌此时进来了，两条眉毛习惯性地揪在一起：“不好好干活都胡咧咧什么呢？哪有那么多官二代？”

“头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小丽仗着自己是女性，在男上司跟前说话稍有“胆识”一些。

“我什么都不知道。”刘斌一副了然于胸，但偏要卖个关子的架势，“不过，听说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知识分子。”

“那——”关明杰开始调动脑筋，“必定是有别的不可告人的后台。女领导嘛。保不齐有——”

“不会说话就他妈闭嘴。”刚还在发愣的原野突然粗暴地打断他，“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

关明杰比原野早入职两年，在原野面前一向以前辈自居，平时能多为难他一寸，绝不少半分。原野向来也不怎么计较，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谁想他今天突然来这么一下，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给关明杰噎住了。

“关你什么事？”关明杰讽刺道，“我又没说你，怎么？你也想走人家那条路啊？没有非常关系，创造个非常关系？”

“你他妈放屁！”原野一起身，“叮铃咣啷”碰倒了身后的椅子，还有右手边小桌上的一摞文件夹，声音又杂乱又刺耳。他气势未减，一脸怒意盯着关明杰，手紧握成拳。

办公室其他人见一向谨言慎行的原野，竟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八卦而大动干戈，颇为好奇，猜不透他是怎么了，不知是单为刚刚的几句话生气，还是积攒了不短时间的不满，正好借机发作，所以一时拿不准是该劝解，还是该观战。

刘斌生怕两人打起来，忙上前挡在关明杰身前，对原野说：“让你们发个新闻，这么磨磨唧唧干什么？”

又偏过头批评关明杰：“你也是网信办的老人了，一点儿觉悟都没有，整天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话，看着是冲关明杰说的，实际上是演给原野看的，原野岂能瞧不出来？

但他此时心里乱得很，无心再理会其他人，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办公室，在过道尽头那扇狭窄的小窗前点上一根烟。

窗虽逼仄，但穿堂风依然透着不管不顾的狠劲，直冲冲灌了进来。原野一口烟吸太猛，烟味直呛到嗓子眼里，咳了半天缓不过劲来，直咳得眼圈泛红、鼻头发酸。

李丛丛。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五年前，你决意不随我来冬县。五年后，你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冬县。

我们俩还真是有缘——

无分。

第一部分：迷雾

总有一天，你将没头没脑撞进了一团迷雾里，像一个既无路可走，又无路可退的人一样，被困在原地。雾色四合，浓重而氤氲，生命中的一切全在雾的包裹里蛰伏，沉睡或清醒，平静等待，或暗藏玄机。你在雾中徘徊良久，但最终还是一头扎进了雾里，摸索前行。

——五年前

2019年，正月十五元宵夜，“留一手”家乡菜馆包间里的老旧空调突然发出呼呼呼呼的声音，好像跑马拉松的选手慢跑一阵之后，又加了一股子力气，猛赶几步，并没什么效果，却更显筋疲力尽了。空调热气输出得极不均匀，和大厨的手艺一样，极其不稳定，还真是“留了一手”。

原野独自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几个洒了的菜盘子和十几个倒了的酒瓶子，表情淡漠地拿筷子在就近的两个盘子里夹菜吃，夹两口，抄起倒了的酒瓶灌一口，夹两口菜，灌一口酒，直到一口菜噎住了嗓子，再也吞不下去了，才停下。

墙上的挂钟有些年头了，九点整了就当当响两声。此时的小城夜生活差不多也进行一半了，包间外大厅几桌喝酒的都已经上了劲，说话声一桌高过一桌，似乎大家除了吹牛劝酒，再没什么隐私可言。

也是，谈隐私，谁会选择在大厅，大呼小叫。

原野枯坐一会，起身一张一张捡起沾了汤汁酒水的一百块钱，一共捡了五张。四张在桌子上，一张在地上。

这是一鸣他们走时扔在桌上的，AA饭钱，还有代李丛丛付的一百。

这回真他妈的绝交了。原野苦笑一声，“嘶——”扯动了嘴角的伤，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也是郑一鸣代李丛丛打的，这一拳没留余力，原野也生受了。

鲁阳林、胡彦楠、还有王怡，谁也没有给他好脸色，仅仅毕业三年，曾经形影不离、好的胜过亲兄妹的几个人就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以前约好等老了以后租个院子一起养老的誓言，也都成了空头支票。今天的聚餐，仿佛只是为了批斗他，为了给丛丛讨个说法，不，或许他们只是为了宣布与他的决裂。

因为，他站在了道德的背立面。“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他就做了那个遭人唾弃的负心汉。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能变心变得如此之快。

谁说小县城的节奏慢，有些规矩如泥石流一样，不由分说便冲进你的人生、灌进你的脑子里，泥沙俱下，昏头昏脑，分不清是好是坏，你觉得是退步，别人却说你进步了，你觉得是糊涂，别人却说你终于清醒了。

三观来了一次彻底颠覆和重塑，凤凰涅磐一般。

可是，丛丛说他，终于活成了他们都讨厌的样子。

讨厌就讨厌吧。不讨厌自己怎么能长大成人？田野冷笑一声，从椅背上拽起皮衣搭在胳膊上，走出包间，熟稔地同见过一两面或者三四面的不同桌的“熟人”打招呼、寒暄，甚至有人递烟、拉他入局，熟练又热情。

“熟”，这就是整个人际交往的关键词，成人世界里的通行证。

他们几个是不懂吗？他们只是不能原谅这个先变“熟”的人是他而已。

今夜月明星稀，街上车辆穿梭，是个团圆热闹的元宵夜，铿锵六人行不欢而散，从此各奔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