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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残梦

类别:其他类型|字数:6W|作者:作家CcdU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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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县城里不知从何时起流浪着一名女子,看不出其具体年岁,亦无人知其姓、名、表字;只结因其常常以花苞艳绽的藤蔓作绳捉发扎头,故而就得了个诨号,被一众闲散轻薄之徒唤作“花姑娘”,城中百姓则多称呼其为“花儿”。

花儿,说其是乞丐,其又非乞丐,说其非乞丐,其又却只是稍微微有点点小区别于乞丐。什么寺前庙后坟墓旁,什么屋檐下,什么桥洞中,什么草堆上,禽舍畜圈,这儿那儿、那儿这儿的都是她的宿处。无论谁家,但有红白之事,必有她的身影,只为几顿好吃与好喝,得几日腹饱;寻常之时,或进小饭店,或进大酒馆,或进闾阎家,路边铺摊,那是见坐就上,见饭就吃,完事儿就走,虽是如此,却不招人嫌恶,反而颇使人心中悯怜,何故,皆是因为其身上有气力、眼里有活计,帮这个助那个的,什么打扫庭院、担水劈柴、洗碗涮碟、擦桌摆凳等等等等,见则必干,千、则必尽精心且竭全力。

此一日,冬将数九,时近基督教会耶稣圣诞节期,忽有一行奇装异人进得城来,穿行在县城大街之上,惹得过往百姓纷纷驻足。那一行人中,为首者穿着一身红色基督教服,教服还兼有黑白二色,一手托圣经,一手执权杖;其后左右二人,则各自穿着一身白色基督教服,教服还兼有黑红二色;再其后又六人分列左右,则各自穿着一身黑色基督教服,教服还兼有红白二色;又再其后则是一众身穿着以绿黄蓝三色主次间杂的基督教服的使徒;使徒之后,可见一些熟悉面孔,他们则都是附近大小教会的主教、神甫和牧师。

队伍刚刚行至十字街口,蓦地里有三个飞人,不知是从何处飞来,是左也是右,是前也是后,越过夹道人墙,直直地径向队伍前端飞去;怎么就这么巧,还就是那么巧,像是一种配合的默契,又像是一次周密的计算,更像是一个筹策的阴谋,三个人,呜呜嚎嚎,由上而下,身不由己,一人砸倒一人,正正好将队伍最前端的三个人砸得是四脚朝天、是喊哧咔嚓,霎时间地上就有了六个打滚儿悲嗷之人,慌得几名穿着黑色基督教服的人员赶忙箭身抢步上前搀扶;人家自然是去搀扶人家自己人的,至于那三名飞人,人家不仅是没管没顾,甚至还、是故意不是故意地、碰上了几脚,磕上了几膝几肘;至于那一众身穿着以绿黄蓝三色主次间杂的基督教服的使徒,顿然如凶神恶煞、猖妖厉鬼一般,举手抬足间就要拨开围观人群,意欲出外揪出“凶手”,而后捉捕回来就地“正法”,哪儿知那人群他们越是拨扯就越是堆长、那人墙他们越是扒拉就越是高厚,折腾来折腾去,最终他们谁也没能钻出人群、翻过人墙;所幸那红衣和白衣都只是轻伤并无大碍,所以骚躁平息,队伍继续前进,向前又过了几个街口后,拐了个弯儿,就鱼贯而入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圣基督大教堂。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所有人又都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甚至于他们自己,也不是那么的清楚明白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数月之前,圣基督大教堂的大主教鉴于各地的反传教反耶稣活动屡屡频频,大有爆发大规模流血冲突的态势,故而便携周围各大小教堂的主教及众神甫和牧师,在圣基督大教堂前与内陆教会公举的总代表,中华三教会儒教堂的首席会长一言大师,相约畅辩,妄图借此以文斗平息武斗,以辩论制止矛戈。

一言大师,姓童,名川,字平山,襁褓之时即遭父母遗弃于荒山沟内野草丛中,幸遇一疯和尚、一癫道士将其拾捡,后养育成人;因其罹患侏儒之症,至今身高仍不足三尺,然其禀赋卓异,能一目十行、一览而成诵,究其腹中经史子集,若叠书建阁,当能砌起三十三层。

大主教与一言大师的约辩原定一日,然而一场畅辩足足持续了有七日,七日间两边双方以教入题,互相谈天、论地、议人、说鬼,宏至宇宙观,微至波粒观,一言大师只以实评事,不偏不倚,不褒不贬,侃侃娓娓,有理、有力、有节,圣基督大教堂方竟然没有一场一阵能够辩胜,皆是惨败,连个惜败都没有,之后圣基督大教堂前大门便一闭不复再开,只留教堂后一小角门供人员出入,直至今日,这前大门才又重新打开。

七日之辩,观众之中始终站有一人,其人如鹤立鸡群、鸡在鹑里,常人多比其胯,鲜及其腰,更别说逾其肩背了,此人非是旁人,正是花儿。花儿看似是在听辩,实则是在观辩,她就是为贪图一个热闹而来的。想那一言大师年逾百岁、学逾百年,可谓通古贯今、荟萃中外,早已是宽容百家而成一家,精粹百言而成一言,其一家之一言,即百家之众言,所谈所说岂是她一个目不识丁、胸无点墨的小乞丐能懂的。

人群之中还有三人,总是出现在花儿的正对面,也如花儿一般惹眼;其实这三个人若是分散来站,也是泯然众人矣的,但是他们仁却偏偏总是站在一起,彼此还如影随形、跬步不离。话说这三人,两个矮胖,一个瘦高,两个矮胖者远看就像两头站起身来的大肥黑猪,若是近看,那就更像了;如果说那两个矮胖者是肥猪转世,至于那一个瘦高者,那简直就是细犬成了精,姑且就算作是他的脑袋大吧,整个身体怎么就能都和脑袋一边儿粗呦。就想象吧,两头身高四尺五六左右的大肥黑猪中间夹着一条身高五尺六七上下的高黑细犬,这怎么能不惹人眼呢。

那瘦高者唤作贾正经,两个矮胖者分别是他的大哥贾仁、二哥贾义;那日十字街口的那三个飞人,就是他们哥儿仨。

细说这哥儿仨,长得不像个人,做的事儿,那就更不是个人了;然而,但是,圣基督大教堂的后花园里,那儿可是有人家哥儿仨的铜铸等身塑像的。凭什么,为什么,这话就得说到那一年的那一月的那一天,一名传教士来到小县城,第一晚,他就被人给偷了,而且还是被偷得就只剩下了一条裤衩子的那一种,然后这名传教士就去到了县衙报案,县太老爷一看是洋人,当即送金赔罪,而后立即命三班衙役尽数上街搜捕窃贼。不日窃贼归案,不出意料,正是贾仁、贾义、贾正经他们哥儿仨。县太老爷本欲当着传教士的面将他们哥儿仨直接杖毙以求传教士能谅解,哪儿成想这传教士竟也会个以德报怨,不仅替他们哥儿仨求了情,还把县太老爷送自己的金银尽数又送给了他们哥儿仨,然后这事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事后,这哥儿仨又把金银,完璧归赵,托了个借口送还给了县太老爷;紧接着心中一盘算,互相一嘀咕,便就假借他们是受了县太老爷的堂谕,要给传教士做仆役用以赎轻他们所犯下的罪过,就这样死乞白赖地跟了传教士,随后他们就成了小县城内最早最先的基督教使徒。

小县城内有一处宝地,被这名传教士相中,意欲在之上修建教堂,然而这块宝地早已经有所属,是属于城中最大的一家粮行的大掌柜的。这个粮行大掌柜姓王,名瑞,字丰年,时龄刚知天命,娶有一妻,纳有两妾,养育有五男二女;父母双亲俱健在,年岁将近耄耋。想他王家,世代粮商,十世单传,只在他王丰年这儿,枝开叶散,所以那块儿宝地,就是他王丰年买来准备要兴盖新家宅的,之所以还没盖起,全是因为其将盖之时适逢涝灾、旱灾、蝗灾齐来,连续三年,连续三灾,三年之内,王丰年真真的是散尽家财,乃至于背贷负债,以一家之资,保得一城之百姓,无一日三餐有缺,无一餐肚腹不饱,毫不夸张地讲,就是那城中流浪的乞丐,三年下来,都让他给养肥了几斤。

传教士先是找到王丰年,表明自身愿意以城郊十倍于宝地大小的良田交换宝地,并另附金银;王丰年自然是不答应的,那块地,可是一块是个风水先生都说好的宝地,其实考量之中这倒还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早都已经预办下了所有的砖瓦材料、也请好了工匠师傅,就等着吉日吉时,这就破土动工呢。于是乎王丰年便就以城郊十倍于宝地大小的良田作资,施舍给了传教士,另外还并送给了传教士金银币钱若干,以此回绝了传教士的请求。

王法何在,公理何存,良知还有没有。城郊十倍于宝地大小的良田,他传教士收了,若干金银币钱,他传教士也拿了,完事儿他传教士就以亵渎圣教的名义把王丰年在县衙大堂上给告下了。王丰年,人称王半城呀,这个半城可不是说他有半城之富,而是赞誉他对一城之民有半城之恩泽;这话还可以这么说,在这个县城里,在那个时局下,他传教士无论告谁、无论告谁什么,都能告的赢,甚至于他就是把县太老爷给告了,县太老爷都会当堂向他认错赔罪,自罚以赎,唯独这王丰年,他传教士就是再越级、再越几级往上告,他也是只能告。因于“不可衅自我开,转滋口实”的对外政策方针,他在哪儿告,那儿都会倾力受理,然而他的这个告是不会、也不可能会有任何结果的,至少他的目的,他是达不到的。

诉讼不果,不多日,那块宝地之上就“长出了一杆十字架”;今天拔了,明天还长,明天拔了,后天又长,而且是拔一杆,就长两根,拔两根就长三棵。紧随之街里巷外的就有了所谓的坊间流言,诽谤说王丰年不尊基督,不敬耶稣,天主即将要降下神罚,城中百姓也都会因此而遭遇祸殃。流言流传只不多日,小县城中竟然真的就爆发了瘟疫,然后王丰年一家并奴婢共计三十九人,一夜之间,家宅成空,主仆同时无影无踪,生不得觅,死不得寻,一个人也找不到了。时人都说王丰年是为了躲避瘟疫、举家搬出城外去住了,这话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假,只不过王丰年他们搬去住的地方,既不是什么郊外别馆,也不是什么乡间别墅,更不是什么庵呀观呀寺呀院呀的,而是、西山祖坟。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城中有一个小鬼头,不知其生父者谁,唯知其生母乃是花街柳巷间小妓馆中一倡优;他亲眼看见贾仁、贾义、贾正经他们哥仁深夜在宝地之上偷偷摸摸地栽种十字架,他亲眼看见贾仁、贾义、贾正经他们哥仁深夜在城中各个水井里鬼鬼祟祟地撒粉投药,他亲眼看见贾仁、贾义、贾正经他们哥仁深夜驾驶着三辆马车神神秘秘地出了西城门外。

小鬼头所说,自是无人相信;但是,传教士自己个儿可是心知肚明,毕竟小鬼头所说的就是事实,而事实就是他唆使的贾仁、贾义、贾正经哥儿仨,做下了小鬼头口中的那些个坏事儿。

昔者春秋末,孔门曾子旅居于费国,费地里有一个与曾子同名同姓者,是其人犯刑杀人,非是曾子杀人,然而,有人往告曾子之母曰:“汝之子,曾参杀人了。”曾子之母闻人告,身泰然而织自若,回曰:“吾子不杀人。”倏而,有人再告曾子之母曰:“汝之子,曾参杀人了。”曾子之母再闻人告,犹身泰然而织自若。俄而,又有人告曾子之母曰:“汝之子,曾参杀人了。”曾子之母又闻人告,疑然信矣,惶然惧焉,投机杼而起,逾墙垣而走。此之所谓“三告投杼”之故事。思虑间,曾子之贤也深,与母之信也厚,然只三告曾参杀人,其母即投杼逾墙而走,更何况传教士之于县城百姓乎。

街市本无虎,三人言而能成虎;众口可铄金,积毁能销骨,人言岂是不可畏。传教士很明显是懂得这些道理的,于是乎其立时就思了个一石二鸟之谋,定了个一箭双雕之计,即命贾仁、贾义、贾正经哥儿仨随自己上街,以上帝之名,假借圣水之辞,煎药熬汤向瘟疫者赠。其此般做法,不仅有效地扼制住了因小鬼头真话实说而引发的于己不利的舆论,同时还收获了一大批的虔诚信徒。也正是这批信徒,在他传教士的唆使下,在贾仁、贾义、贾正经他们哥儿仨的带领下,将小鬼头捉了来,绑上了十字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给小鬼头安了几个莫须有,说话间就要烧焚了小鬼头作祭以向天赎。已而薪柴火起,烈烈熊熊;县太老爷正吃饭时惊闻此讯,摔杯投箸而起,急急赶来,欲救小鬼头之性命;然而,尽管县太老爷一路之上紧赶慢赶,却还是迟到了一步。最终,小鬼头之死,被迫判定是死于其失足跌入火堆之中,有的是人为此作证,而无有一人替小鬼头喊冤申诉。

瘟疫很快消除,在传教士的怂恿下,基督信徒们开始以王家遗产作资,在宝地之上,历时三年,建起了一座方圆八百里内最大的基督教堂;这也就是现在的圣基督大教堂。传教士以贾仁、贾义、贾正经哥儿仨有传教之功、修建教堂之劳,故而就准备在教堂的后花园内为他们哥儿仨立塑像以作褒奖,也欲以此资励众信徒。这塑像、依着传教士的想法、原本是准备以石材为料请师傅雕刻做成的,然而当这哥儿仨知道这事儿之后,随即先是强募于教内教外的信徒,随后又是索捐于城中城郊的百姓,于是乎这就有了他们哥儿仨的铜铸等身塑像。

那一日,那一行奇装异人进城之时,贾仁、贾义、贾正经哥儿仨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基督圣诞而向城中百姓诈募讹捐呢。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一年一度为数不多的发财机会,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耶稣信徒,如果你是,那你就得给他们钱,如果你不是,那你就更得多给他们钱。挨家逐户,他们哥儿仨那是踹门就进,见钱拿钱,见物搬物,没钱没物的,不是烧了你的茅屋,就是打到你捧腹将鲜血呕吐。可恶,实在是可恶。他们哥儿仨的起飞之处,则是在这一家这一户,是这个馄饨铺,铺老板姓吴,是一个伛偻的老头儿。吴老头儿,谁见、谁都要说他命苦,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全应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前不久,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也驾鹤辞世,而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吴母在时,特稀罕花儿,几天不见,就要一直念叨,然后吴老头儿就得闭了馄饨铺,上街去找花儿过来;花儿呢,也喜欢来吴老头儿的馄饨铺,给他做帮工;自从吴母走后,吴老头儿就再也没见花儿来过他的馄饨铺了。果真是花儿不再来了吗,不是的,花儿虽不是天天来,但也是三天两头来,只不过都是躲在远远,默默哭一会儿,就去了别处。这一日,花儿刚到铺不远处,猛然间就看见贾仁、贾义、贾正经哥儿仨正在联手对吴老头儿犯浑动粗;现场一片狼藉,炉灶倾倒,火红的煤炭以及馄饨、馄饨的馅儿皮儿遍地散落,更不必说那碗子碟子勺子了,哪儿还能有一个囫囵好的;此一时,贾正经双手端锅,正欲将一锅滚烫的馄饨泼向已然鼻青脸肿、嘴角淌血的吴老头儿,另一旁的贾仁也抡起了长凳、贾义也举起了方桌。实话讲,这哥儿仨的这一套要真给吴老头儿给整上了,这吴老头儿当场就得嗝屁儿潮凉。说时迟,那时快,花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身过去,并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吴老头儿护抱在怀,而后用自己的后背挡下那一锅滚烫的馄饨、一条劈来的长凳、一张砸来的方桌的。

哥儿仨见是花儿,心里不免要咯噔一下;花儿也就是趁着他们哥儿仨心里咯噔一下的时间,先是仔细确认了一下吴老头儿有无大碍,在知道吴老头儿受的都只是些皮肉轻伤之后,这才转身来寻那哥儿仨。也就是在刹那之间,贾仁和贾义,就被花儿像是提拉小鸡惠子一般,—手一个,甩向半空;贾正经则是被花儿一手抓肘,一手抓膝,如掷链球般,就地旋转三周半后,也甩向半空。完事儿之后,花儿抱起吴老头儿就去了医馆,从医馆回来后,花儿收拾起了一地的狼藉,吴老头儿则是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两边都搞掂之后,吴老头儿拉着花儿嘱咐了她几句,大意是讲这馄饨铺子他就送给花儿了,让花儿把铺子当成是自己的家来住,然后吴老头儿背起自己个儿的小包袱,就准备出城回远方的乡下老家去了。

花儿也没拦阻,只一路悄悄跟随,直至亲眼看着吴老头儿进了老家院子了,自己这才又返身回城。回到县城时,天已大黑,花儿径直来到馄饨铺子,然而却没能找到馄饨铺子,因为馄饨铺子在他和吴老头儿出城的当天夜里,就被醉酒的贾仁、贾义、贾正经哥儿仨给一把火烧了。花儿才不管这么那些,直接在断壁残垣里、焦炭灰烬上就睡了一夜。

日上三竿高,倦意犹未销。

一夜凄凉梦,觉醒更煎熬。

萧萧寒风哽,辘辘枵肠嗥。

暧逮云诡谲,簌簇雪飖飘。

身起驱慵惰,踽步向尘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