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你想听几个故事吗？关于降临的和古老的，彼方的和不可名状的，充满瘴气的和濒临死亡的，理智的和疯狂的，关于……全人类的，一些故事。为什么不说话呢？那我就当你不反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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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无法从那个事件中走出来，那天我们的飞机失事，一头撞进一片森林里。我们十分幸运地活了下来，但代价是余生中无尽的黑暗与噩梦。我的心理医生建议我把这些都写下来，因为这样可能会让我感觉好一点。但我认为，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飞机是在北纬35度，东经133度失事的。发动机开始轰鸣的时候，我正在看窗外的云。我注意到下面的云层发黑，但可以断定那不是积雨云。作为气象学家，我有权这样说。我不记得当时的天空是紫色还是绿色了，总之窗外的景象怪异的令人不安。当我挪开目光的时候，随着一阵强烈的加速感，飞机开始下坠。这很蹊跷，如果发动机问题导致的事故，根本就不该有加速感，而从后来公布的黑匣子数据来看，失事的原因就是发动机。
我听到了飞机的广播，那个乘务员声音呆板空洞，以最平静的语调陈述着最可怕的事实。
“非常抱歉，飞机出现故障，发动机宕机，坠机即将。”
当时我听得不大清楚，因为乘客们都在尖叫。
“发动机宕机，坠机即将”我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做不到。呼——吸——呼——吸——
“发动机宕机，坠机即将。”他还在重复同一句话，为什么他会如此冷静？失重感袭击着我的感官，我极力保持着清醒，不像周围人一样陷入疯狂。但那个冷静的声音击溃了我。为什么？为什么？我随着一阵一阵的恶心，昏厥了过去。在失去视觉之前，我好像看见了天空在不断变换颜色。
我在一片树林里醒来，旁边还躺着两个人、以及飞机的残骸。周围的树似乎完好无损，即使有一架飞机正好落在他们旁边。我的头很沉，仿佛一切都是梦。
呆坐了很久，我才逐渐恢复意识。我怎么会没有受伤呢？如果我可以不受伤，那么其它人呢？那些树怎么会完好无损呢？另外两个人爬起来，看起来，他们与我有同一种感觉。我们决定去飞机残骸寻找其他幸存者。
那发黑的废铁是冰凉的。透过裂口，我看见了它里面四分五裂的仪器。由于它几乎是垂直插入地面的，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爬进去。我们踏着座椅向里深入。它们居然完好无损。现在天气正好，曾经的机舱里被填满了阳光。在里面，我看到了我还在飞机上时一直被用来吐痰的呕吐袋，它被撕裂了，从中间。在阳光的死角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但我伸过去的手告诉我，什么也没有。我可以确定其它人都死了，因为地板（现在是墙面）上有像瀑布一样的血，还在流动。看起来，如果没有顺着墙面流下去，这里至少有四百多升。
他们几个小时前，还在这里尖叫。
曾经的驾驶室陷在地里，流动的血在这里止步，逐渐形成了一个血池。那死亡的池子令我眩晕，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我没有在里面看见任何尸体。
没有尸体。
各种证据表明，这绝不是一般的空难。甚至不好说是不是空难。一切都太诡异了。
当我们从那个时候可怕的管子里出来的时候，我身后的那个人开始变得不对劲。他开始低声说话，我们听不清。当时没人在意，因为即使是铁人，都不能不被吓到，所以一个比我们小很多的年轻人被吓疯，也很正常。
根据叶子的形状，我们确定自己身处亚热带。太阳照射的方向昭示着我们在北半球。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飞机最终落在美国西部。这两个地方几乎没有面积太大的树林，所以只要走直线，就能回到文明世界。带着这样的兴奋，我们忘记了去追问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或许现在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我们向远处的山走去。路上，我发现这片树林非常寂静，没有蝉鸣，没有鸟的啁啾，没有猿猴喊叫。阴暗的地方没有鼠妇，鲜美的树叶上没有毛虫。仿佛他们都死了，只剩下绿色植物坚强得活着。
我们中有一个是植物学家，在皇家植物园里干了半辈子。在穿过树林的几天里，他负责寻找食物。第三天傍晚他从树丛中回到火堆边时神情低落。他说他不认识这里的很多植物，甚至无法确定他们属于哪一科。作为植物学家这简直是奇耻大辱，那天我们围在火堆边啃食手里的块茎时，不时回望身后凝固的黑暗，生怕有东西会跳出来。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度过那几个可怕的夜晚的。第一夜我察觉我的左前方有两个绿色光点一动不动地悬在块状黑暗中。第二夜，死寂的森林里，突然响起了一些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梦呓。那个绿点在后半夜出现了，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们。
而这一夜尤为可怕。
那个一直在低语的人，后半夜突然醒来。他眼睛带着血丝，瞳孔不断收缩张开；手在颤抖，他的每个毛孔都流出冰冷的汗，就像出水的海绵。他大叫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我至今还记得这些话，一想起这些，我就会浑身战栗，呼吸困难。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祂来自彼方，要在这里生根、要扩展它的根系，给予他曾经释放的力量！”他的脸扭曲了，颤抖变得更加剧烈。他如此用力，以至于舌头被牙齿压破，血随着口水从嘴里流出来；火光映着他眼里的血丝。
“但祂与自己分离太久太久，祂的肉体遗忘了祂，祂要回来！要让自己的每一个部分都意识到自己的归来！于是祂……”
他用尽了力气，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在他背后不远处，我又看见了光点。两个。绿色。在闪烁。时明时暗。
“焯人啊，你、我、我们，都是。曾被浸在水中，又离开水。我们搁浅了，干了，充满瘴气。那恶心的气体就快要引爆我们的身体。我们生疏了水，水生疏了我们……等到我们再被淹没的那一天……”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血浸染了他的衣领。我们在火光中呆坐了很久，感受着无尽的恐惧。
第四天，我们抬着昏迷不醒的那个人匆匆的赶路。我们不认为自己还有任何一点勇气去面对下一个夜晚。幸运的是，傍晚，我们走到了一条公路上，搭上了运输小麦的卡车。那个农夫把我们送到了医院。经过两周的调治，我和植物学家基本康复了，但那个人一直神情恍惚。不知为何，我想起了“等我们再被淹没的那一天…”
我们了解到，那个年轻人来自英国南部的一个小城市。我们出院后把他送回了他的家。在他家人的感谢声中，我听见了他的又一句低语。“谢谢你，我们捡回来的不是生命而是启示。”
似乎一切都很圆满，然而当我最近想起那一个又一个疑点时，噩梦又开始了。
加速感是怎么回事？乘务员的声音、语调、语法、语序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个问题或许有解释，但是为什么我们活着而且完好无损？为什么机舱里只有血迹而没有尸体？周围的树为何没有被巨大的冲击力砍倒？可以推断，我们醒来的时间距离飞机失事的时间应该只有几个小时，然而残骸为何是冰凉的？
“祂”是谁？“启示”又是什么？那绿点，那不真实的寂静，那黑云，那闪烁的天空，又如何解释？
“出水之人”又在隐喻什么？
我发现我现在已经不能清晰的思考了，但直觉告诉我，答案是可以找到的。
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它。也许那时我会疯掉，会在夜里大声喊出答案，咬破舌头，让血落在我的衣领和被单上。
也许我会把自己扔进水里，再出来。
也许我会再讲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