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姆最后一次饥荒来得蹊跷,是无论如何不应该也不可能发生的。从威伦和普罗维登斯地方史来看,这场饥荒只波及了阿卡姆一处。而此时阿卡姆已经有了很多的存粮,并且可以随时向周边城市购入粮食。谁知道呢?它就是发生了……”《一起验验南海岸明珠的成色吧!——关于阿卡姆历史的小小研究》德雷克·赫尔,1944
八
怎么说呢?这场饥荒全体阿卡姆人都有责任。
首先要怪暴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比饥荒本身还蹊跷。被它浇过的庄稼全都萎了下去,变灰变黑。淋过它的人皮肤变得苍白开裂,脑子变得迟钝,就好像时间在他们体内加速流逝,让他们老了很多岁。每一滴雨颗粒巨大,地面被砸得坑坑洼洼。到现在,雨已经持续下了二十多天,周边的路面被毁得不成样子。然后要怪土地。即使有了马车,七里还是一个不近的距离,农民们赶到时,暴雨已经把庄稼冲了。再其次要怪年景。今年一整年都没怎么下雨,地面没开裂已经算是奇迹了。不可否认,勇敢的庄稼都十分坚强,但却没有大地的毅力:农民对它们的评价,从“不好”到“糟糕”到“太糟糕了”,再到“天啊”,“我的上帝”,“别这样”,“别担心,存粮应该够吃”;而当农民们已经准备好迎接惨淡的秋收时,雨突然下起来了。这时候,评价就变成了:“我们完了”——这些评价,记录着作物们死亡的全过程。
还有呢?怪巴查,他把书写得太无聊,以至于哨兵没心思认真分辨暴雨云。怪哨兵,即使教材再无聊也应该好好去学。怪迪夫,他就不能把车开快点吗?怪农民,这雨让他们手忙脚乱了。怪大马士革的韦克,你说你能解决,那你就给我搞快点啊!怪历代领主,他们让阿卡姆人口增长,使现在储备粮快速消耗。怪阿卡姆所有人,他们为什么都得吃东西啊?啊?啊????!
你得知道这有这些想法真的很不好笑,一个素日里严谨的人,在目的是自我解嘲之外的时候想到这些,已经十分危险了。
阿卡姆现任领主威金斯坐在阿卡姆城堡最大的房间的落地窗边,望着远处的海。即使不在高处,这间办公室也视野开阔,因为所谓落地窗所在的那面墙由空气搭建。远处能看到海,巨大的雨珠打在海面上,今天浪似乎特别大。灰黑色的天空压下来,海面和云层之间没有半点供人呼吸的空间。
领主把眼一闭,往后一靠,椅子便倾斜下去。
椅背之后是领主多日积压的焦虑。
右侧墙面是一些画像,画的是历代领主,他们都叫威金斯。从受封开始,阿卡姆已经迭到了第十代,于是这里便有了九个威金斯,正无声而严肃地注视着第十个威金斯,无形中给濒临崩溃的威金斯十世施加了成吨的压力。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做阿卡姆的末代领主。他想。虽然他知道饥荒或许并不致命,但是谁也不敢打这种包票。
左侧墙面有一块木板,钉满了政务,关于阿卡姆的方方面面。往日,这里钉着订单,诉讼事件,规划方案,问题报告等等等等。但现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饥荒占据了整个版面,每张纸都是领主想出来的解决方案,可是没有一个能实施。废纸在石头地面上堆积成山,杂乱程度和大马士革的韦克的书桌可以一搏。
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从威伦订购了几百车的粮食,预计能支撑半个到一个月,直到有效的解决方案被实行。可是二十几天了还没送到。
“这可不行,韦克说还得很久他才能就绪,可是存粮只够两天了……要是再不能到,就晚了……”
“那车队到底他妈的在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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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大道,步入林中,穿过稀林,又复大道;晓月穿林,日出日落,月升星悬,来自威伦的车队已经走了三天。这是一支先头部队,因为订单的数额实在太大,行动不便,威伦的行会便做出分五次运输的决定。
另外,行会的负责人对这份订单感到奇怪,因为威伦今年的年景好到不能再好,阿卡姆离得这么近,怎么会突然闹饥荒呢?阿卡姆在很多方面都比威伦优越,而且农业其实比周围的地方都要发达,干嘛要向一个连田地都要和另一座城市合耕的城市买呢?因此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冒用阿卡姆的名义,想对威伦做一些不利的事情。因此分而行之是十分必要的。
这套逻辑不是很立得住,甚至有一点幼稚,但谨慎点总是好的。
如果先头车队没回来,后面的四队就不会出发。
车队走上第四天的路程时,突然下起了大雨。
车队长马西亚夫登上车辙,向前观望。
“雨太大了,我们能不能稍微停两天?”一个车夫说。
马西亚夫摇摇头:“阿卡姆可在闹饥荒啊,听说已经有人饿死了,我们不能耽搁。”
“继续走的话,车里的货也会淋湿会坏掉啊。这雨可不太一般啊,有个兄弟车辙被雨打断一截……”
“我们在林子里,雨什么的……唉。”
树林中的车队正停在一棵巨大的树下。经常行商的都知道,这棵树叫旅人松,虽然它显然不是松树。旅人可以在这里避雨,过夜。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是战争还是暴雨,大树都能用坚实的树冠,为旅人提供庇护。就连最绿手的新来强盗,都自觉地不会在这附近打劫。树叶所遮蔽的地方形成一个圆形的广场,旅人松却不在中间。诗人们喜欢称之为“旅人松精神”。圆形广场分出了很多条路,路与路之间,搭着大大小小的帐篷,和熄灭了的火堆。
树干下立着很多木牌,上面刻着一个一个地名,以及对这个地名的大致诠释。一块牌子指向商队来时的路,“威伦——富饶之地”;另一块牌子指向北方,“伦敦——遥远之地”;“格里——未知之地”;“印斯茅斯——阴云之地”;“普罗维登斯——圣主眷顾之地”;还有一块牌子指向商队要去的方向:“阿卡姆——南海岸明珠”。
“南海岸明珠……”马西亚夫叹道,“要是我们不去接一把,它可就碎了。”
“唉,你说得对。”
雨冲击着远处的地面,显得这里如此安宁。黑云压下来,却被树冠托举住了。
“你们可别再往下走了!”
一个年轻人面色惊恐,从自己的帐篷里钻出来,直奔马西亚夫。马西亚夫觉得这一幕自己曾经见过,面前这个人也越看越眼熟。但他终究没有想起任何事情来。
“前面、前面很危险。别走了再。”他说话带着很重的口音,语序多少有点奇怪。
马西亚夫有点不知所措。“呃,你好,请问前面有什么危险呢?”
“前面芒得山出现了——呃,一大伙强盗,我的车队在那里被劫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他们——不太一般。”
“怎么个不一般?”
“就是——就是——呃——不好描述——但——”
队伍开始窃窃私议,躁动不安。那个车夫想再次上来劝阻马西亚夫。
马西亚夫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以前遇到过这种事情,之前他还是车夫的时候,曾跟着一个商队向格里走。当时也下着像这样的暴雨。路过芒得山时,突然窜出来几个黑影,很多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死了,他当时没在队伍里,才得以幸存。
真的还要往下走吗?
如果我们不走,阿卡姆就要死很多人。
但是我们现在走,我们可能会死,不但救不了阿卡姆,我们自己也会送命。
不至于吧,只要绕开芒得山……
对,一定能绕开芒得山。这几年我哪次行商没绕开那里呢?没有。
马西亚夫转过身,差点撞上走过来的那个车夫。他稍微退了两步。
“朋友们,阿卡姆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危难,必须有人去救助他们。前面确实有危险,但不是绕不过去。想想上次饥荒时你们的家人临危的样子吧,愿意继续走的跟我来,害怕危险的也没有关系,到时候你们跟着后面的车队一起走就好了。”
车夫们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大部分都迟迟疑疑地策起马,和马西亚夫一起缓缓前进。几秒种后,马鞭变得坚定起来,车队在林中驿路上越走越快。
那个年轻人想再说点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前方的危险不是强盗,他这么说只是想让那些人更加相信自己,只是因为他不善言辞,描述不出来他所遇到的危险。
他并不是幸存者,而是受害者。他想说,他其实是年轻时的马西亚夫。
而他最终没有说,则是因为他也不确定是否一切都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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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西亚夫心跳剧烈。
搞什么?我明明那么熟悉这附近的路,怎么这次偏偏走错了?那块画着红叉的石头,向左是芒得山,向右是点心小径。我刚刚明明右转了!
这个地方被马西亚夫称作“屠场”,当时出事的地方。树林渐密的地方的一块空地,躺满了曾属于车的废木板。没有树的遮蔽,巨大的雨滴直直地拍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