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小说尽在御龙小说网!御龙小说网手机版

乌云下的尘星

类别:玄幻奇幻|字数:20W|作者:山楂蜂蜜

手机阅读本书
乌云下的尘星
公元1912年,英国探险队在南极点发现了一颗形体规整的‘矿石’,考察站建立后,科学家们才发现‘矿石’是一艘失落的外星飞船,可人们即便使用原子弹也无法炸开飞船的舱门,这个惊天的发现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直到人类 ...
《乌云下的尘星》最新章节(13天前):

公元1912年,英国探险队在南极点发现了一颗形体规整的‘矿石’,考察站建立后,科学家们才发现‘矿石’是一艘失落的外星飞船,可人们即便使用原子弹也无法炸开飞船的舱门,这个惊天的发现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直到人类 ...

免费阅读

杨鑫坐在书案前正填写一张医疗志愿者申请表,这是学校下发的任务,而她的父亲恰好在那家医院里做康复治疗,她想也没想地申请了志愿,工作内容看起来很轻松,协助护士而已。在出发前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需要带的证件,确认无遗漏后,她便乘坐预约的出租车,向‘气泡通道’驶去。

车窗外的单调景物她已经看腻了,海底城的建筑外观远远不同于陆地,它以加固后的海床为基,以超分子复合材料构成的巨型半透明球面作为穹顶,内部的建筑以‘珊瑚’的形式由地基向外生长,用以支撑穹顶。

这种独特的建筑风格被不少人诟病,因为穹顶本身就可以抵抗五百米的水压,而且海底城多建在被大洪水淹没的沿海城市周围,最深不过四百米,用建筑支撑穹顶的做法完全是不必要的,但人们无法忘却那场大洪水带来的伤痛,宁愿丑十分,也要安全一点。杨鑫所居住的气泡城是海底城三号‘珊瑚岛’的边缘城市,每个气泡城之间都用‘气泡通道’相连,它们由两根内部被抽成真空的管道组成,管道内配备有专门的飞梭,负责运送货物和乘客,这样的设计完全按照了二十一世纪地铁的架构。

在‘气泡通道’附近的那一片区域,穹顶没有开启天气模拟,外围有照明灯,海底的景色一览无余,不过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对海床的加固已经破坏了原本的地貌,荡起的沙尘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落地,这也让附近没有鱼类出没,只剩下一片死寂,有的只是被淹没城市的残垣断壁和数不尽的金属垃圾。

杨鑫下了出租车,在印象中她忘了这是第几次来到‘气泡通道’,每次到这里她都会贴在球面上看着那失落的城市,仿佛看到了它陷落之前的繁华:已经倒塌的高楼和数不尽的被海洋生物寄生的汽车,因为长期被海水腐蚀的缘故,楼房的水泥基本都脱落了,只剩下钢筋骨架还矗立在那里,看起规模,仍可以想象到这座大厦倒塌之前是多么高大,雄伟,仍可以想象到这个城市被洪水淹没之前是何等繁华,耀眼。可附近的海水很浑浊,光照不到那里,只能看到城市模糊的影子。

陆续有更多人在这里下了车,现在这个不大的‘气泡通道’中转站已经排满了前往其它城市的人。

不一会儿,一环环蓝色光圈从管道尽头向这边涌进,这是飞梭要过来了。

杨鑫刷了身份卡过了安检门后就在飞梭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她继续望向窗外的海景,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了。飞梭行驶的极快,有人说它的瞬时时速达到了光速的千分之一,这当然是以讹传讹,但仅仅打一个盹的功夫珊瑚岛便到了。

珊瑚岛并不是一个岛屿,而是一座海底城,因为在改建海床时摧毁了这片海域的所有珊瑚礁,引来了生态保护组织的强烈抗议,继而引发了‘建设海底城是否会摧毁海洋生态’的争执,但同样的,人类能生存的空间已经不足了,太空城已经达到饱和,不可能不开发海洋地区,只能尽量减少对海洋生态的破坏,人们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海底城的基础以被淹没的沿海城市为主,以人工海床为次,最后才可以考虑天然海床。事实也证明了这项措施的伟大,可也造成了一些问题,沿海城市能直接使用的基础很有限,需要大面积开拓人工海床,这导致海底城分布散乱并且需要大量真空管道连接,成本更高,建设的周期也更长,但是为了避免类似第二次大洪水的生态灾难,人们也只能接受了。

气泡城一般是很密集的住宅区,因此只有海底城才算得上大城市,这里具有商业,教育,医疗中心以及众多政府机构。杨鑫没有在附近逗留,她直接搭上公交来到了位于城中心的一家医院门口,此时刚过上午九点,医院外就排起了长队,她从包里拿出志愿表递给了门口维持秩序的志愿者们,他们相视一眼,上挑的眉头好像在嘲笑这个女孩居然接了协助护士的工作。

“去住院部,你主要负责登记前三层病人的基本信息。”

他们把志愿表收走后给了杨鑫一件医院工作人员的白色外套和一块电子牌,这是一张临时通行证,上面还有她的个人信息。

“来看病的人怎么这么多?”她换过衣服后问志愿者。

“最近几天都是这样,具体原因我们也不清楚。”

杨鑫观察到那些排队的人只是脸色不太好,精神萎靡,并没有多少人出现咳嗽,恶心等她知道的一般性传染病的症状,而且值班的医生除了非常忙碌外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想来是普通的季节性病症。

可她到了住院部时才发现事情不一般,病房的过道上已经排满了病床,一个紧挨一个,病人和家属挤在一起,只剩下很窄的一条过道。

一位路过的护士看到杨鑫带的那张通行证,便递给了她一本登记簿,说:

“记下每个病床号所对应的病人姓名,性别,住址,工作,看到这个栏目没有。”护士指了指最后一个条框,“在这里记下病人叙述的病情,每个人都要记。”

她见杨鑫满是疑惑的样子,又说:“你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病人吧,别担心,都是很轻微的病症,不是传染病。”

“是全部写下来?”杨鑫强调了‘写’的发音。

“哦,医院平台两天前就故障了,暂时用不了,只能先用这个老办法,我先去忙了,有什么问题去护士站找我。”护士说完就走了。

杨鑫拿着登记簿从最近的病床开始录入,住在过道口的是一家三口,他们的孩子大概才上小学,三个病床紧挨着,这一家人有说有笑,丝毫不像病人。

“先生,您的名字。”杨鑫问。

“你和护士的对话我刚才都听到了,把登记簿给我吧,我们自己写更快一点,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

“先谢谢您了。”杨鑫把登记簿递给了男子。

“你一直住在海底城吗?”男子边写边问。

“我家在气泡城。”

男子顿了下笔,说:“嗯,都一样,住在地球上就很好。”

“你们住在太空城?听说那里的空气非常好,居民很少得病,比地表更宜居。”

“是吗。”男子说,“我们准备搬回地表了。”

杨鑫虽然感到疑惑,可也没有问出来,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算是想回故乡了吧。”男子笑着,并把册子还给了她。

“先生,最后一个地址您写错了。”

男子错把自己孩子的地址写在了第四个人的位置上。

“我重新写。”

杨鑫注意到这个男子并没有近视,因为后者在穹顶模拟的太阳光下并没有眯起眼睛,也没有带眼镜。男子写好后,她看了一眼病情,他们一家人叙述的症状基本都是焦虑,紧张,失眠等一般表现症,根本不需要住院,但她更信任医生们的判断便没有多问什么。

与男子一家相邻的患者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平躺在床上看起来很疲惫但还醒着,她儿子正坐在床边低头玩着手机,中年妇女见到护士装束的杨鑫走来时,便从床上坐起身来。

“您说我写吧。”杨鑫说。

“行。”

当杨鑫记录到病症的时候,她怀疑自己听错了,问:

“抱歉,您能再说一遍吗?”

“哦,就是晚上睡不着,平时总感到莫名的焦虑,而忙碌的时候又很焦躁,注意力难以集中,还很容易疲倦,但在空闲时又会有种很茫然的空虚感。”中年女子回想了一下又说,“最古怪的是,只要是休息的时候,就头昏脑涨,还有针扎一样的刺痒感。”

杨鑫没有注意到,当女子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整个过道的病人都看了过来,似乎是女子的经历与自己相似时的那种认同。杨鑫看着已经记录下的四名患者,除了名字和性别不同外,居住地全都是太空城,而且病情有很多相同点。

“是巧合吧。”她说。

可是当她记录下住在走廊的最后一位病患后,她害怕了:所有人无一例外,居住地和病情几乎完全一样,她猜想太空城很可能爆发了某种疾病。

她赶忙跑到护士站找到了之前那位护士说明她发现的情况。

“你不看新闻吗?”护士听完杨鑫的叙述后感到不可思议,她又说,“这是大迁徙时代导致的后遗症,专家们已经做过多次研讨,症状完全符合创伤应激综合征。”

大迁徙时代杨鑫了解过,那是第二次大洪水和气候异常导致地球宜居面积大幅度减少,人类为躲避灾难大规模迁徙到太空城和海底城的时代,但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护士说的这种症状怎么会持续这么多年,最关键的是,还有很多没有经历那个时代的十几岁的孩子也出现了类似症状,只是程度比较轻而已。

“你说那些孩子?可能是父母平常发病时传染了他们,孩子的模仿欲很强,有类似表现这很正常。”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在太空城治疗,那里的医学技术可比海底城先进。”杨鑫继续问。

“不知道,你还是抓紧时间登记信息吧,外面那么多排队的病人你也看到了,床位不够,要尽快让一些轻病症患者出院。”

杨鑫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现在医生护士们都很忙根本没空闲聊,而她才只是登记了一条走廊的患者,于是她快步跑回去开始录入病房里的患者信息。

与男子一家紧挨着的病房内住的都是老年人,从放在桌子上的镇痛助眠类药物就知道他们的情况更糟糕,老人们都在熟睡中,好在他们的家属很配合,可最后一张病床的老妇人没有家人陪伴,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窗户外面,尽管外面一颗树都没有,只有惨白的珊瑚形建筑。

“我自己写。”还没等杨鑫问什么,老妇人便从她手中接过册子。

老妇人没有动笔,而是先从头到尾阅览了一遍其他病人的信息,并且在病情详述这一栏目愣神了很久,默默道:

“果然是这样。”

而对自己病情的叙述中,她几乎照抄了上个病人。

“是后遗症?”杨鑫问。

老妇人上下打量着杨鑫,问:“你不是太空城的居民?”

“我来自气泡城。”

随后老妇人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拿起笔在掌心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字:

不要离开地球!

杨鑫刚刚看清楚,老妇人就急忙把手缩了回去,然后用纸巾擦掉了字迹,还左右看了看,在确定只有眼前这个女孩知道后她才放下心来。

“什么都别问,走吧。”老妇人说。

关门之前,杨鑫特意观察了一下老妇人的情况,可后者只是呆滞地望着窗外,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就这样,杨鑫一直忙到深夜也只是录完了一层楼的病人,把册子交给值班护士前,她还给自己复印了一份。

因为‘气泡通道’全天开放,回家并不费时,可她一路上都在回想老妇人写那行字时的情绪,一种带有恐惧的情绪,好像离开地球就能遇到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

回到家时杨鑫把这件怪事向母亲倾诉了一通。

“老年人嘛,想家很正常,大迁徙的时候大家都不想搬迁,可是地表已经没有足够的土地养活这么多人,再说了,建设海底城和太空城投入巨大,总不能都是死城,不搬不行呐。”

杨鑫点点头,又问:“妈,您知道那个后遗症吗?”

“知道一些,大迁徙时代的气候极其异常,迁徙过程不顺利,死了很多人,尤其是往太空城去的人,一半死在了空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每天也都战战巍巍,每年都有不少人下来看病,但你说把医院挤满这种情况我也第一次听说。”

“可是海底城的人好像都没有出现过后遗症吧,尤其是病人反复强调过的头部刺痛感。”

“他们真这么说?”杨鑫的母亲问,

“嗯,他们还说这个症状经常在睡眠的时候出现,一发作就痛的睡不着。”

“我没有这种症状,偶尔出现焦虑和紧张应该算是正常的,你应该也没有吧。”母亲问。

“没有。”

“那确实挺奇怪的,我也从没听过邻居谈论这个病。”

“可太空城的医疗设施比海底城更先进,直接在那里看病不是更好吗?”杨鑫又问。

母亲想了想说:

“可能人们觉得脚踏实地才最安全,好了,早点休息吧。”

回到卧房后杨鑫总觉得后遗症这个说法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尤其是出生在大迁徙时代之后的人也有相似症状,就算情绪可以传染,但头部的刺痛感一定不会。

她坐在书案前拿出那张复印的登记簿将每个人的症状按照轻重作了一次排序,很快发现了一个规律:病症的轻重与年龄呈正相关。

即,年龄越大,病症越重。

尤其是老年人,他们对病情的叙述中还有阿尔茨海默症的典型症状,记忆障碍。这把她吓了一跳,因为在三十到五十岁年龄段的病人除了记忆力衰退外很多人也都表现出了阿尔兹海默症的前期症状,视空间障碍!她才想起来填表格时有很多人填错了位置,起初她还以为是病人们休息不好劳累导致的,没想到病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

真的是后遗症?

她问自己,但专家们都认为是,况且太空城有几十亿居民,如果上面真的爆发了某种疾病,想回地球的肯定不只这些人,场面也不会这么有秩序,逐渐冷静下来后,她也感觉自己想多了,或许阿尔茨海默症低龄化是人们生活压力太大导致的也说不定。

半睡半醒中杨鑫总会想起老妇人那时的情绪,不像是伪装的,她说不要离开地球,那么地球外面有什么?后遗症的说法还是有太多疑点,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海底城穹顶的天气系统会根据太阳的位置和云层随时作出变化,当海面日出的时候,穹顶上也同样浮现了一个太阳。

杨鑫的母亲早早就在餐桌上留下早餐去上班了,杨鑫起床后不敢耽搁片刻匆忙吃完后也要出发去海底城,还要给父亲带些补品。

这家医院门口排起的长队丝毫没有移动过一样,和昨天差不多,仍然有很多人,当杨鑫来到住院部一楼时看到住在走廊的轻病症患者已经撤走了一大半,还有很多新面孔正在办理住院手续,昨天的护士走过来说她只需要统计这些新来的病人就可以。

“二楼的不用管了吗?”杨鑫问。

“已经让其他志愿者去做了,你们只要再干一天就行,平台明天就能修好。”

“那些轻病症患者都回去了吗?”杨鑫故意用了一种委婉的语气。

“再做一次脑检查就可以走了,有问题会通知他们。”护士又交给她一本新的登记簿。

看望过父亲后,杨鑫再次走到老妇人的病房,后者仍是独自一人,头发因为很久没洗都结块了,被子上满是油渍,床铺上还有食物碎屑,如果病人没有家属照顾,只靠护士很难有体面的起居。杨鑫看到她嘴角已经干裂,便给她倒了一杯水,问:

“您一直是一个人吗?”

老妇人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轻声说:“不知道。”

杨鑫并没有惊讶,她知道这个老人是忘记了,昨天晚上离开的时候她查过老人的入院手续,后者是前几天在气泡通道发现的走失人员,随身携带的证件上有她在火星太空城的居住证,医院已经通知过她的家属,再过几天就能接她回去。

“我帮您换一床被单吧。”

老妇人也没有拒绝,从病床下来后她径直走到窗台边痴痴地看着外面,似乎那里有很特殊的景物在吸引她。

杨鑫也注意到这个现象,重新整理好床铺后,她说:

“这么丑的建筑还没有地表的大厦好看吧。”

“大楼?不是大海吗?”老妇人疑惑道。

“算是吧。”杨鑫勉强回答着,她认为老妇人患上了严重的阿尔兹海默症。

人们虽然身在海底,但只有在穹顶边缘才可以看到外界,而人们口中的大海通常指的是海平面,这里根本看不到。

“您先好好休息。”杨鑫整理好了床铺。

老妇人再没有回应。

杨鑫从走廊的另一端开始逐一登记新入住的病人信息,在靠里的一间病房内她见到了自己中学时的数学老师。

“林老师,您也搬到了太空城?”

“坐吧。”林海林放下手中的备课簿,说:“刚搬过去没几年,有些水土不服就下来了。”

杨鑫把册子递给了林海林,后者只扫了几眼脸色却变了,他有些慌张地问:

“你在这里当志愿者多久了?”

“不到两天。”

“还好。”

“还好?”杨鑫顿感疑惑。

“什么都别问,以后最好不要再去医院里当志愿者了。”不到两天她应该发现不了什么,林海林这样认为。

“后遗症的说法是错的吗?”杨鑫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原本有些嘈杂的病房里却突然安静地诡异,仿佛有个人说出了他们藏在内心深处的话。

“没有错!”林海林喊得很大声,惊退了病房里的异样,其他病人又开始各忙各的事情,一切就和杨鑫刚进来时那样。林海林拿起笔飞快地在册子上写着自己的病情,而且几乎照抄了上一个病人,随后像甩瘟神一样把它抛给了旁边的病人,最后对杨鑫说了一句: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他是带着警告的语气。

杨鑫从未见过林老师这样,就算自己的见解有错误的地方,他也不会第一时间否定,而是会让自己描述推论的过程,之后再指出其中的错误,可当时病房的氛围太古怪了,有种让她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不加上最后一个疑问词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杨鑫越想越后怕,但她很快从刚刚的异样中发现了什么,林海林原本是海底城的居民,他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过册子后还有这么大的反应,就说明只要去过太空城就会出现所谓的‘后遗症’,尽管这只是猜测,但她总会想起老妇人手中的那行字,而现在这种情况几乎验证了这个猜测。

后遗症的说法是错的!

拿回册子的时候,病人们似乎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杨鑫,这让她很不舒服,在离开病房时,林海林又叫住了她:

“我已经搬回老家了,学习上有什么难题可以来找我。”

“嗯,谢谢老师。”

新入住的患者并不很多,杨鑫忙到下午就登记完毕了,在去打印店的路上她还碰到了昨天遇到的一家三口,他们身旁还有一位中介正滔滔不绝地给他们介绍海底城的居住环境。

之前那名男子看到了杨鑫,他拉住后者有些生气地问:

“你们医院是不是从来不给报告单?”

“哦,是这样的,医院人手不够,机器也出了点故障,如果您现在急需的话可以去服务站自取,我只是志愿者,不是医院的医生。”

“又是这样,那算了。”男子说,“上次我找了一个小时。”

“您经常来这边吗?”杨鑫问。

“一年两次吧,我是火星太空城与地表物流贸易的职员,你们这家医院也该更换一次设备了,可不是这样节约资源的。”

听到男子说他经常往来地球,杨鑫认为这是一次验证想法的绝佳机会,于是她问:“在地球上,后遗症会缓和不少吧。”

男子也听出话中的意思,他没有隐瞒,说:

“是啊,也只有海底城能让人睡个好觉了。”

在杨鑫最开始的理解里,这句话确实证明了后遗症的说法有很大问题,可他为什么特意强调海底城才是最好的,不是只要呆在地球上就没事吗。

回到家后,她把两份病历中所有在太空作业的人做了标记并统计,结果却更让她震惊:从事太空物流或者说作业环境经常处于太空的人员,无论年龄大小,全都患上了严重的间歇性阿尔兹海默症,而且在他们的叙述中,诡异的头痛总会在工作的时候出现,且睡觉时尤为严重。

无论是老妇人的话,还是男子的提醒,所有线索都指出所谓的后遗症和太空有关。

太空中有什么?

她随即在网上查阅了一些资料,宇宙射线虽然能对细胞造成伤害,但不具有选择性,她曾看过一些人的体检报告单,没有在人体的其他部位发现明显的辐射症,而且太空作业的所有装备包括服装都有很强的抗辐射能力,脑神经细胞不可能凋亡的如此严重。

而她更想不明白的是怪病和太空的联系,因为地球,太空城以及运载飞船与太空环境相关联的最大不同点是接触面积。如果这个怪病的病症和太空接触面积呈正相关的话,地球上的人们出现那种刺痛的频率应该会更高,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可如果是负相关的话,又找不到合理性,因为海底区域的真空率非常低,按照怪病的发病逻辑,海底城应该最严重,但这又与事实相悖了。

太空中还有什么?

翌日,杨鑫在气泡通道下车后看到很多身着治安军制服的人在车站维持秩序,此时恰有一辆通向地表的飞梭准备发车,候车的人群忽然变得拥挤,可他们并不是去抢座位,而是向后逃跑,跑在最前边的人还和治安军发生了推搡,她本来不想凑热闹的,可他们争吵的内容吸引了她。

“不准停留,全都回去!”治安军们排成长队,将人群往车站方向强推,有两个瘦弱的男子见此情形立刻翻过围栏,想从杨鑫所在的发车通道逃走,守在出站口的治安军见状立刻追了过去,因为只有一个出口,并且飞梭刚到站人流量很大,眨眼间就追上了两人,为了防止他们做出过激的行为,治安军给他们戴上了手铐。

“长官,我们要疯了,真的不能回去啊!”男子说话语无伦次。

“太空城上有鬼吗,住在上面的人都好好的,就你觉得有事?”

“路上,它们在路上,我们熬不过这一次了,让我们留在这儿吧。”男子央求着。

“把手放开!”治安军呵斥道,那名男子死死抱着他的小腿,协警怎么拽都拽不开。

“把手放开,我再说一遍!”

男子没有松手。

站在杨鑫前面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那边只传出两声闷响就没了动静,看那些治安军携带的防爆装备,她猜测是木棍。

很快车站口又来了一队治安军,他们仔细核查着每个人的身份信息,如果住址不在地表或者海底城就会被抓到飞梭里,直接送到太空电梯。

看来已经有很多人察觉到后遗症说法是错误的,可为什么没人敢说呢,杨鑫想起自己第一次质疑时人们看她的眼神,他们是在怜悯自己,这不应该是一种避讳,更不应该向公众隐瞒,她开始觉得自己接近后遗症的真相了。

排在医院门口的长队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就好像人们的病症真的好了一样。

平台修好后,杨鑫的志愿工作就结束了,交接时她又见到那位护士。

“你表现的很好,医院决定给你满分。”

“嗯。”杨鑫只是点头并没有说感谢的话,只是归还了租用医院的东西,她去住院部照顾父亲的路上碰到了住在一楼的那位老妇人,后者身旁围着几个年轻人,似乎是她的家属,但他们每一个都愁眉苦脸。

“他们是你的亲人吗?”杨鑫问。

“不是。”

“是老婆子忘了。”有个年轻人立刻解释说。

“我儿子不长你这样!”老妇人嘶哑地喊着。

看到杨鑫警觉的目光后,年轻人慌忙地说:

“我们已经做过血缘鉴定了,就是在这儿等结果。”

杨鑫也感到奇怪,AD(阿尔兹海默症)患者通常会因为视空间和记忆障碍忘记路线和自己的名字,但很少记错家人的样子,那是最深层的记忆,只有脑部受到严重损伤时才可能发生。

很快,一位医生拿着鉴定结果走过来说他们可以带走老妇人了。

看着逐渐走远的老妇人,杨鑫认为再不问就没机会了,想到这里她追到医院门口悄悄问了老妇人一句:

“太空中还有什么?”

话音刚落,老妇人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突然瞪大了眼睛,嘴里一直喃喃着:“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没有……”

“你刚刚说什么了!走开!”老妇人的儿子呵斥着把杨鑫推开,还说了些威胁的话。

杨鑫却更奇怪老妇人说话时的情绪,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那表现地这么害怕是什么缘故,她完全想不通,就在杨鑫准备离开时,老妇人忽然又折返回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个词语:

“物质。”

物质,太空中存在物质,这谁都知道,只是分布不均匀,仅一颗太阳就占据了太阳系九成以上的物质总量,可物质怎么会与疾病有联系,杨鑫想了很久也没弄明白,老妇人的提醒似乎没什么用,线索就这样断了。

这次志愿活动结束后杨鑫顺利毕业了,在进入大学前,她还有个很长的假期,去医院照顾父亲时她也经常看到有来自太空城的患者,这些人很好辨认,总是一幅疲惫的样子,只是人数没有上次那么多了。对后遗症的说法杨鑫一直保持怀疑的态度,可周围的人都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谈论太久,尤其是患者们,一谈到太空中会看到什么,他们就开始闪烁其词,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放弃寻找真相。

这天杨鑫像往常那样把自己得到的所有线索都罗列在书案上,由于她对那位不知道姓名的老妇人总抱有奇怪的信任感,她就把后者说过的值得注意的话写在了最上方:

不要离开地球!

什么都没有。

物质。

也只有海底城能让人睡个好觉了。

还有她自己总结的:作业环境经常处于太空的人,症状会更严重。

这五句话她写在一张纸条上,看了又看,却没有任何头绪,于是她把已知的事实代入进去,得到了第一,四,五句话。由于太空城居民迁回地球的热潮已经开始,尽管联合政府把门槛定的很高,但下行太空电梯每天都排着长队,人们只想回到地球的怀抱,这更验证了第一句话。

被标记的三句话里分别提到了地球,海底城,人,以及太空环境,上次杨鑫用太空接触面积没能很好地解释后遗症的发病规律,这次她换了种思路,一直紧盯‘物质’这个字眼。

以上四者都可以算得上物质,而且还具有包含关系,地球和海底城都是太空环境的子集,人是任何环境的子集,杨鑫很快就找到了不寻常的点:作为个体的人处在越大的集合中,病症就越严重,而越是大的集合,它环境的物质密度就越小,如果将结论中的物质改为它固有的属性‘质量’,那么后遗症的发病规律就可以总结为:

疾病的严重程度和个体所处环境的质量密度呈负相关。

换句话说:不要远离物质!

这个惊天的发现没有让杨鑫高兴多久,因为纸条上的第二句话像魔鬼一样注视着她。

什么都没有,极可能是发病的原因!

但杨鑫没有足够的钱跑去太空验证,思来想去,也只有林海林老师有可能告诉她‘什么都没有’指的是什么。

林海林在太空城居住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年,虽然回到海底城休息了一阵子‘后遗症’就再没有出现过,但脑部受到的损害已无法逆转,他现在已经被委任到地表的一所中学当数学老师,只有晚上才会回海底城,杨鑫在林老师海底城原本的老家扑了空就一直站在门口等到了深夜。

“杨鑫,你在这儿等我呢?”林海林问。

“嗯,我想问您些问题。”

“进屋说。”林海林一打开房门就把杨鑫带到了他平时写教案的书房。

“林老师,您还不准备退休吗?”杨鑫看到桌案上厚厚一摞的教案和素材问道。

“教育是天大的事,等我啥时候走不动路了,那个时候再说退休吧。”林海林把提包放在了客厅,对杨鑫说:

“把手机,手表,只要是用电的都放这儿。”

杨鑫还以为书房要防静电,于是把身上带的东西都放在了门外。

林海林把门上锁后转过身,表情很凝重地对杨鑫说:

“你是来问我后遗症的吧。”

“您知道?”

“不然我们也不会在这里说。”

“是防止监听吗,事情没这么严重吧。”

“非常严重,你如果敢在公开场合怀疑后遗症的说法。”林海林停顿了一下,还在犹豫要不要说。

“会怎样?”杨鑫问。

“你会死。”

林海林认为有必要让她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尽管他的语气很平和,但也让杨鑫的心跳断了半拍,后者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杨鑫一脸疑惑地问:“就算让人们知道真相,最多也就是引发一次大规模的移民潮,地球完全能容纳这些人,没有必要隐瞒吧。”

“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全世界一半的人口都在各个太空城里,后遗症是假象的消息一旦传开,这么多人短时间内如果全都迁回地球,日常生活产生的污染会对刚刚修复的生态再度造成损害,而且迁回过程绝不会顺利,甚至比大迁徙时代更糟糕,消息一旦公布,太空城内部就会爆发恐怖的人性灾难,更重要的是,所有高产能,高污染的工业全安置在太空城内,如果城内没有人,社会生产就会全方面停滞!”

“可迁回热潮已经开始了。”

林海林摇摇头:“不过只有几百万人,还算不上热潮。”

“太空城的居民难道没有发现后遗症不对劲的地方吗。”

“只有经常往来太空的人才能察觉到,太空城现在已经开始向正面宣传后遗症了,知道吗,就算是人类第一架飞机已经诞生两百年后的今天,能坐上飞机的占人口总数还不到一成,更不要说太空飞船,能从事飞船相关工作的人很多是高级知识分子,都知道说出去会对人类造成很大的损失,因此很避讳,偶尔有说漏嘴的,都是‘被失踪’的下场。”

“为了全人类?理由确实冠冕堂皇,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可能反驳的地方,而我自己居然也是其中一人,还是获利的一方。”杨鑫嘲笑着自己,她知道后遗症的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这个普通人能过问的,最后她说:

“我们真的能毫无心理负担的牺牲掉太空城的所有人吗。”

两人都沉默着,而林海林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杨鑫真相。

情绪重新平复下来后杨鑫便打算离开,她刚走到门口,林海林让她等一下,前者刚刚似乎作出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说:

“我不能让你用一句话就否定无数人做的努力,但后遗症的真相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真相?您刚刚说的不是吗?”

“根本算不上,只是把可能发生的危机描述了一遍。”

“那真相是什么?”杨鑫了当地问。

林海林就猜到她会这样,可他不想让后者承担知道的风险。

看到林海林又在犹豫,杨鑫说:

“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的权利,这是我的选择。”

杨鑫的眼神很坚决,林海林只好问:

“你对后遗症了解多少?”

“不要远离物质。”

林海林感到很惊讶。

“这很接近真相了,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全靠一位阿婆的提醒。”

“是吗,也只有中老年人才对这个怪病有更深刻的接触。”

“接触?”杨鑫问。

“这种疾病确实不是大迁徙时代所谓的后遗症,它有一个专有名词,深空症!只要远离大质量物体,人就会感到焦躁,疲惫,麻木同时伴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表现症,最诡异的是针扎样的头痛感,一旦有人出现这种症状就意味他到了一个足够‘空’的地方,如果在太阳系的深空区域内,他甚至会‘看’到某种超乎理解的东西。这个现象在第二次大洪水泛滥全球的时候人们就发现了,当时太空城在紧急建设中,人数多达百万,总有一些观察细致的人发现了这个现象,但联合政府以应激障碍症把这件事压了下去,这别无选择,停止建设太空城会死更多人,而且联合政府已经集结了数批电磁学和脑科学专家寻找治疗深空症的办法,所以你必须要清楚,已经有很多人为此努力着,人们没你想的那么不堪,而且太空城依附于各大行星,深空症的症状其实很微弱,并不致死,只是它的发病机理容易引起灾难性的恐慌。”

杨鑫感到很愧疚,沉默了许久后,她问:

“林老师,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是试药员。”

杨鑫完全说不出话了。

“我已经很幸运了,药物开发基本到了最后阶段,副作用很小,再有几年,成品药就可以批量生产,所以在药物问世前绝对不能让深空症的消息泄漏出去。”

“这么说深空症很快就能解决了?”

林海林脸色很凝重:

“研发的药物只能缓解症状,无法根治,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到深空症的病理,它本身就超出了科学的范畴!”

“它是人们在太空中看到的东西吗?”杨鑫一直很在意林海林之前描述的‘超乎理解的东西’是什么。

“不是人们看到的,是‘想’到的,这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但你可以试着想象这个画面。”林海林说。

“当你坐在飞船上因为那诡异的头痛不得不转移注意力看书时,书页上的字体忽然扭曲消失变成了一幅生动的连环画,画中的人物甚至还向你招手,你的耳边还有不明的低语,注意,这时你是清醒的,没有睡着,等你感到害怕站起来的时候,那幅画却一直跟随你的视角怎么都甩不掉,可当你细看时,才发现这幅画的内容是如此清晰,人物如此真实,说的话也是那么平常,但你始终觉得陌生,可这个时候,画面像被泼了水一样慢慢模糊直到消失,你终于恢复了正常,头痛也消失了,地球蔚蓝色的身影就在眼前,从周围人惊恐的目光中,你几乎猜得到他们刚刚也经历了和你相同的事。”

杨鑫想了一会儿,问:

“连环画?视觉应该是连续的。”

“但记忆是不连续的,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些今天做的事情,绝不可能是连贯的画面。”

杨鑫试了试,发现记忆片段中最清晰的部分总是不连续出现,而其中的间隔记忆总会非常模糊,难以把它们连接成不间断的画面,她还发现,想和看无法同时进行,因为在‘想’的同时‘看’就会模糊,在整个‘想’的期间,视神经不会向大脑传递任何信号,是一种断开的状态,而根据林海林的描述是人们‘想’到了这个连环画,但这个‘想’是凭空出现的,非自主的,也就是说,人们当时被迫在‘想’那个画面!

杨鑫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就和她当初问老妇人时后者惊恐的样子一般。

“发现了吧。”

“别人的记忆入侵了你的意识!”杨鑫打了一个冷颤,她已经想象到公布深空症将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早已成为历史糟粕的封建迷信会大行其道,科学探索精神将遭受空前的打击。

“它到底是什么!”杨鑫惊恐地问,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衫。

“一种电磁波。”林海林将书房的温度下调了几度,又说:

“人们很早的时候就提出过意识是一种电磁波,却没有人能够用仪器捕捉到它,似乎这种电磁波只能存在于大脑,但人们发现深空症后,就认为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波,它本身携带着大量的信息,也就是人们的记忆,可科学家们无法用寻常的手段捕获并验证意识的存在,更不用说验证它的粒子性和波动性。”

“直接对无法定性的东西给出确定的性质,这并不符合科学规范。”杨鑫疑惑地说。

林海林也很无奈,他说:

“这没有办法,因为它本身就不符合科学规律,你根本不知道研究它的科学家们每天都是怎样的煎熬,只能先给一个称呼,确定一个研究方向,否则人们应该怎么叫它,灵魂?幽灵?”

“世上难道真有这种东西!”

“现在还不好说,历史上那么多怪事都有科学的解释,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例外,不过这些和在你身上发生的怪事相比真不算什么,因为它们没有哪怕一点科学依据。”

“巧合吧。”这句话她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巧合的次数太多就不一般了。”

“现在对这种特殊的电磁波的研究有突破性进展吗?”杨鑫急忙转移话题。

“不清楚,过几天我要去地表的一家研究所复查,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没有问题吗?”

“签过保密协议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