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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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湛蓝色的天空。

毒辣的阳光直直穿过稀薄云层。

沉礼絮快步跑向地铁站，迎面吹来的清凉冷气缓解燥热。

她打了个哆嗦，肩膀一松，睡意都消散几分。

早上十点，刚过早高峰的安检口，队伍不算长。

她揉着眼，掏出不断震动的手机，顺手接听。

“沉礼絮？”

粗犷的男声，口音极重的普通话，报出她的姓名、电话、身份证号码。

“啊？”

沉礼絮后知后觉应了一声。

她缓缓眨眼，看一眼手机屏幕，00开头的境外号码。

她弯腰从安检口取过书包，打了个哈欠，“一大早的……你就说要骗多少钱吧，加个联系方式，我直接转给你。”

“……”对方语气狐疑，“真的？”

沉礼絮笑了：“你这么好骗，还当骗子？”

“你——！”

耳边嗡嗡噪音一断，电话挂断。

还挺生气的。

沉礼絮眉眼弯弯笑起来，随着人群往扶梯方向走。

一抬头，满满一扶梯的人和大件行李箱。

十来个小朋友，打闹成一片，家长声嘶力竭地劝架制止。

沉礼絮转向阶梯，慢悠悠往上走，点开和闺蜜聊天框。

聊天记录还定位在前一天，闺蜜崩溃的，声嘶力竭的刷屏。

「那男的就是个骗子！骗子！」

「日了狗的网恋，我、是、傻、逼！」

「还有脸说是我勾引他？现在他女朋友要找人搞我」

沉礼絮笑容僵在脸上，退格键一个个删除刚打的字。

她亲爱的友人，近期刚经历极其惨淡的网上暧昧。

两人日夜连麦谈心，未来房子买哪都定下之后，意外得知对方身份假的、年龄假的。

在“被小三”后，男方人间蒸发，这段日子为了找到乐色人，闺蜜没少头疼。

沉礼絮切到购物软件上，还是挑几件小玩意儿哄哄大小姐。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借过借过，我来不及了！”

肩膀一撞，手机被撞飞出去。

沉礼絮眼疾手快地伸长了手——

楼梯上方，小女孩尖锐叫声，“啊啊啊——！”

不足半米高的软乎乎小女孩，如同下坠，直直地摔向她。

沉礼絮一颗心悬吊起，一瞬间呼吸停滞。

“砰——“的一声。

手机重重落的瞬间，她稳稳怀抱哭得凄厉的小女孩。

强忍腰侧磕碰的疼痛，低头温柔地安抚，“没事啦。”

小女孩的母亲赶忙跑下，将她扶至座椅上，感激又歉疚。

撞人者搭上地铁没影。

女人忧愁满面，问她受伤情况，反复提及医药费一定会出，紧张得仿佛快哭出来。

沉礼絮挤出生硬的笑容，再三表示没事，女人这才看起来不那么焦虑。

“滴滴滴”的地铁关门警示声，沉礼絮云淡风轻地微笑，和两人挥手道别。

地铁门缓缓合上。

下一秒。

沉礼絮五官皱成一团，揉着腰侧，疼得无声嗷嗷尖叫。

但她向来坚强，不轻易流泪。

咬着牙忍着痛的倔强，在低头看见手机的刹那，如山体滑坡般崩塌。

**条划痕割裂的手机屏幕。

纯红色玫瑰壁纸上数道绿色条纹并排，右下角黑色一团漏液，沉礼絮哭得如春水涓涓。

果然不该随意请病假逃课……

无声啜泣一会，沉礼絮堪堪回过劲，愁眉苦脸地提起书包。

刚一站起，脚踝一阵刺痛。

腿一软，膝盖一弯，忽地失去重心，身体猛地朝向地面。

她瞪大眼睛，不是吧？！

心跳骤停一秒，即将脸扑大地——

胳膊被人用力一拽，重心朝后。

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环绕，沉礼絮惊魂未定地堪堪站直。

搭在她胳膊上的手随之立刻松开。

她掌心发麻，半天没回过神。

身后传来好听的嗓音，“没事吧。”

奇异的有着让人平静的力量。

沉礼絮摇摇头，缓了一会才仰起头，微笑，“谢谢——”

只一眼，她呆愣住。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漆黑的发丝顺滑，精致到如同不真实的完美五官。脸颊处一道细细还未完全愈合的暗红色伤痕，平添一丝桀骜不驯的随意感。

他穿着白色衬衫，单肩挎着黑色背包，松散地站着。锁骨处挂着银质项链，尾端悬挂枚小巧精致的银灰色戒指，闪着细碎的折射光芒，隐隐的奢靡感。明明气场锐利，偏偏神色温和，像是将所有锋芒都刻意藏起。

他看一眼她的脚踝处，又望一眼刚到站的地铁，语气平常，“需要帮忙吗？”

转向她，漆黑的瞳仁平静如幽幽的深潭。

沉礼絮仿佛坠入无声世界，地铁到站的广播，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播放：「 ……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沉礼絮猛地回过神，帮忙？帮什么忙？

“不用。”她尬笑摆手。

少年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地铁。

颀长的身形渐远，水洗牛仔裤裹住的大长腿，线条流畅好看，硬是将这身搭配穿出秀场大牌慵懒随意的感觉。

怎么会有人连背影都这么好看……

“滴滴滴”的关门预警声。

沉礼絮猛地反应过来，抢在门合上前，灵活又吃痛地跳上车。

地铁摇摇晃晃，吊环晃晃摇摇。

一整段是地上段，车厢玻璃窗外视野开阔，沉沉蓝色的海，可见度高的时候，可以隐约看见远处的岛屿。

沉礼絮将书包背在身前，坐倚着闭眼，缺觉的头痛感少了点。

半梦半醒间，脑海里又浮现少年漆黑漂亮的提神凤眼，以及脸颊上那道凌厉的伤痕。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脸部受伤还丝毫不损颜值，甚至更加分的人。忍不住唇角上扬，看见漂亮的人，心情也会变好啊~

说起来……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沉礼絮挣扎着从睡意中睁眼，车厢空荡许多。

斜对面，先前少年坐着的位置上，换了一位老奶奶。

啊，下车了啊。

有点小遗憾，会不会以后都见不到了。

正要继续补眠，见对面两位姐姐兴奋着小声聊天，沉礼絮顺着视线望过去，抿抿唇。

温柔的阳光透过车窗轻轻洒在少年肩上，他倚站着，单手回复消息，漂亮的眉头微拧，像因为什么事而头疼，微微侧着的脸，光影的亮色让鼻梁更显得高而挺，眉眼的深窝处染上亮色，下颌线条优雅的弧度。

半晌，他扯开背包拉链，随意将手机丢进去，面无表情地抽出本黑色封皮的书，翻阅起来。

她在书店见过，德英对照双语，讲哲学的。

是一本非常非常棒的书。

晦涩难懂，当场就困，助眠效果绝佳。

又看回眉宇间带了点烦躁的少年，看来长得特别好看的人，烦恼也不会少。

“那个……”

个子娇小的女生小心翼翼地上前。

登时，车厢里微妙地安静下来。

几乎所有人，八卦的目光交汇，放下手机，心照不宣地看热闹。

女生怯生生开口，“可、可以加一下……联系方式吗？“

声音越来越小，蚊子般渐弱，几乎听不见。

“那哥们看起来就不太想搭理人，就这样还有软妹主动出击。”身旁一大哥低声嘟囔一句，“怎么就没人找我。”

少年摘下耳机，没有一丝方才的不耐，情绪收敛得极佳。

他耐心而专注地听女生磕磕绊绊的讲话，粉红色泡泡的氛围在车厢内蔓延。

沉礼絮望了一圈，吃瓜群众们有捂着嘴笑的，有偷偷拍一张的。

沉礼絮忽然想到，这个男生可能之前就被人偷拍过，她可能在社交平台小蓝书上见过他，比如著名的地铁赏心悦目指南系列里。

她低头，想打开小蓝书确认，绿得四分五裂的屏幕，痛得无法呼吸。

邻座的小姐姐轻声感慨，”年轻真好啊，青春啊~“

话音刚落，少年轻声地说了句什么，女生的神情登时一变。两人简单交谈几句，地铁到站，女生温柔笑笑，摆手和男生道别。

粉红泡泡破裂了个遍，旁边姐姐不满地嘀咕，“哎，还没磕上就be。”

停站后，这站上来不少人。

借着半个车厢的相对拥挤，沉礼絮正大光明地看着少年，越看越确信，必然是哪位网红。

被观察对象手中的书“啪嗒”一合，沉礼絮立刻心虚低头。

“滴滴滴”的关门警报音响起。

她猛地想起自己也要下车，灵活跳下车，面部扭曲狰狞，脚踝酸爽痛楚上头，加倍的疼痛感。

少年离她不远，抬头看标识导航，转头的侧脸下颌线优美，如细细描绘的线条……忽然和她见过的，某个头像上的侧脸重叠。

想、起、来、了。

她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

骗子的头像。

骗她姐妹的网恋渣男！

沉礼絮挤着人潮，热血沸腾地跟着跑。

直行、左拐、下电梯、穿过人群。

沉礼絮忍着愈发猛烈的痛感，“喂，你别走！”

兜里的手机不断震动，她随手接起。

“沉礼絮，你还来不来？老王的课你还敢逃啊？”

“我在帮你抓人。“

“……啥。”

沉礼絮三言两语解释发生的事情，快痛得跑不动之时，少年忽地停下。

她来不及刹车，直接撞了上去。

手碰到他温热的手臂肌肤，掌心一烫，沉礼絮一惊，脚下没了平衡力，本能地扯住他的袖口，往下一拉——

“啪嗒”清脆两声，几颗纽扣飞崩出去。

扬起高高的抛物线的瞬间，少年身上衬衫从白皙的肩头缓慢滑下，即将展露白皙锁骨下方肌肤之时，他飞快想抽回手提衣领，可手腕还被少女死死握着。

理所当然的……大庭广众之下，上半身展露大片，许多人驻足停下，投来兴味十足目光，甚至还有两三声口哨声，“芜湖~”

沉礼絮尴尬得大脑发懵，想要松开手，与另一个不断在脑内叫嚣声音：

「抓渣男啊 ！！」

「你若折我姐妹24k纯金翅膀，我定毁你……三寸天堂？」

「……无所谓了，沉礼絮，冲啊——！」

少年扫了她一眼，抬肩，可掉了好几颗扣子的衬衣，显然不是轻松就能穿回去的。

“松开。”

沉礼絮的手一抖，这人气场好凌厉，看起来不那么好惹。

但，她鼓起勇气看回去。

做了坏事拉黑删除还让她闺蜜顶包的乐色！

她借着手上的握力，中气十足，“你这个——欺骗感情的——渣男！”

听筒里传来好友疑惑的声音，“沉礼絮你搞错了吧，头像是假的啊，谁知道他用的是哪个网红的照片。”

夹杂一丝天真的困惑，“嗯……我没和你说过吗？”

沉礼絮僵硬在原地，就像被摁了暂停键。

少年本就一脸莫名其妙，见她又不动了，眉头皱得更紧。

忽地，他愣住了。

啪嗒啪嗒，豆大的泪珠子从少女的脸颊滑落。

少女就这么微微扬起脸庞，一双水润润的眼，如泣如诉地看着他。

泪水很快再次盈满眼眶，打湿少女的卷曲浓密的睫毛。

盈满委屈、我见犹怜、凄凄惨惨、可可怜怜。

围观群众惊呆了，指责的目光无情地直直刺向身材颀长的少年。

少年也惊呆了。

表情瞬间从“好啊，倒要看看你说什么。”

变成“= =？”

再到“……= =？？？”

沉礼絮：麻了。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喉头发紧，哽咽不出声音，如同上了发条般啜泣得停不下来。

因为脚踝传来的阵阵疼痛。

还因为……

想要就此从人间蒸发的，刻骨铭心的青春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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