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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人生路

类别:都市言情|字数:6W|作者:作家AEWU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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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人生路
本书接续路遥的《人生》,通过高加林和巧玲的情感里程,时空背景在临黄厂和高家村之间不断转换,赞美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党的农村改革政策,以饱满的热情讴歌了黄土地上的人民,揭示了临黄厂由兴旺到衰败的某种必然性 ...
《悠悠人生路》最新章节(3天前):

本书接续路遥的《人生》,通过高加林和巧玲的情感里程,时空背景在临黄厂和高家村之间不断转换,赞美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党的农村改革政策,以饱满的热情讴歌了黄土地上的人民,揭示了临黄厂由兴旺到衰败的某种必然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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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加林病倒了,连续发高烧、说胡话,从昨天早上被德顺老汉送回家至今,整整一天一夜,大部分时间都是沉睡着的;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脑海里就出现巧珍的影子,特别是她哭着求高明楼让他当教师的情景,更是像幻灯片一样一遍遍播放……

他做了好多梦,梦套着梦。梦中,巧珍并没有结婚,三星在县城说巧珍结了婚,大概也是道听途说的,他人在农机公司上班,又不常回家,怎能肯定巧珍结婚呢?德顺爷说巧珍结婚,肯定是嫌他卖良心抛弃巧珍而编假话吓唬他哩!巧珍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结婚?他们在大马河桥头分手,满打满算才一个来月时间!退一万步讲,即使她要和马栓结婚,从相亲、订亲,到男方送彩礼买衣裳,请阴阳看日子,最后准备婚礼过事情,起码也得个一年半载。前后川道、山里山外十几个村子,谁家娶媳妇嫁女子是一个月就能行的?更何况是马店队长马栓和二能人刘立本两个有脸有面的殷实人家。

梦中的他,半夜三更睡不住,一个人在山圪崂里胡溜达。天上挂着半个月亮,迷迷蒙蒙,好像害羞怕见人似的,不住地往旁边的云朵里钻;老牛山那边冒过来的初秋的寒气,向沟沟岔岔四处弥漫,沾满露水的草尖,打湿了他的裤脚,两条腿把子感觉凉丝丝沉甸甸的;四周没有一点声响,偶尔,远处寡妇婶婶家的脑畔上,传来一阵猫头鹰“呜噢、呜噢”的瘆人心魄的叫声。

他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到了后沟,站在了巧珍家硷畔下。刚刚立住,正愁得不知道咋办,看见巧珍忽地从大门外的老槐树背后闪了出来,不停地向他挥手,身上好像穿着那件熟悉的米黄色短袖。他掉转身,顺着河沟的小路,轻飘飘地往前川里走,她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到了两人经常约会的杜梨树下,他想跨过前面的土豆地圪塄,往旁边的玉米林子里钻,被后面的巧珍叫住了。

“加林哥,你还怕啥呀?咱俩的事情,众人都晓得了!再说,尔格黑天半夜的,满世界又没一个人!”

他怔了一下,摸出支烟噙在嘴上,颤抖着手擦了火柴点着,局促地吸了一口,结结巴巴说:“……巧珍,实在对不起……你,我……”

“加林哥……你别说了,我什么都晓得,你那样做我能想得开!只要你还想……和我好,等天一明,我就叫我爸把马栓的亲退了……”巧珍哭了,上前一步双手从背后抱住加林的腰,头靠在他肩膀上哽咽着,涕不成声。

加林猛地转过身,双手抓住巧珍的肩头,急切地问道:“巧珍,我不是做梦吧?!你真没和马栓结婚,他们所有人都在哄我?”

巧珍抬起泪花脸,委屈地说:“哪里呀,加林哥!是我爸爸逼着我见马栓……会亲,人家的心都碎了……”

加林激动地紧紧抱住她,轻轻叫唤着“巧珍、巧珍”,额头贴住她的额头,发疯似的亲她秀气的鼻子、满含泪花的眼睛,当他想进一步亲嘴时,却被她用力推开了。

“林林、林林,你醒醒,醒醒!”玉德老汉使劲掰开儿子的手,着急地大声喊叫。

加林自昨天早上被老光棍德顺搀扶回家,就一直发高烧、说胡话,睡在炕上神志不清,整整一天一夜了,饭没吃水也没喝一口,这可把玉德老两口急坏了。加林娘一大早起床,倒罢尿盆,连被子也顾不上叠,就在锅台上和白面。她噙着伤心的泪水,不时撩起围裙揩揩发红的眼睛,沾在围裙上的面粉,早已抹白了两个眼窝。玉德老汉立在一旁,忙着做羊肉臊子。他昨天见儿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就去自留地摘了两大筐红彤彤的西红柿,挑到城里卖了八毛钱,正好割回一斤肥囊囊的羊后腿肉一一儿子心情不好,要好好给吃上一顿。老汉把羊肉切成小块炖在锅里,上炕圪蹴在儿子身边,挖了一锅烟,可拿起火柴又没心思点。他颤颤巍巍地抬起身,不停地探摸儿子的前额,看高烧退下点没有,又估摸着自己粗糙的老茧子手摸得不准,就把满是汗水的脑门儿贴在儿子的脑门上,没想到昏睡的加林一把抱住他,嘴里喃喃念叨着巧珍的名字。

“你紧赶寻医生看看么,杵在炕上做甚!”加林娘带着哭腔大声说老汉,“看娃娃都病成个啥了,一天一夜没吃一口东西,净说胡话,再烧给顿,怕把人烧坏了!”说罢,鼻子吸了几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淌过白眼圈,滴在了下面的面坨上。

玉德对老婆子训斥自己有些窝火,但儿子这样的光景,还能说什么呢?他见儿子闭了眼复又睡去,嘟囔着爬下炕栏石,抓起烟锅挂在脖子上,趿拉着鞋就向门外走。走到硷畔上时,好像想起一件要紧事,转身回来嘱咐老婆:“我去寻刘立德,一阵羊肉熟了,则赶紧端到边窑,不敢叫他看见,叫看见了,你给人家吃还是不吃么!”

其实,老实巴交的玉德老汉并不是一个“啬皮”,他和千千万万黄土高原的穷苦农民一样,不但不吝啬,反而可以说有些“穷大方”。他总是把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如果家里实在没有,即使四处去借,也绝不会怠慢了客人。加林小的时候,每次县上或公社驻队干部轮到他家吃饭,他和老伴都会去左邻右舍借一包挂面,再往锅里打上两个鸡蛋,等干部吃罢,剩下一碗半碗的再给儿子吃。不过,眼下儿子遭逢人生的大坎,病得一天没吃饭,就那一口羊肉,他实在舍不得啊。

当老汉拖着风湿病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后沟刘立德家破破烂烂的窑洞前时,立德正扛着铁锨准备出门劳动。立德是二能人刘立本的一门子兄弟,四十多岁,瘦高个子,腰板直挺的像高粱杆,常穿一身旧的发白的中山装,见人老是笑眯眯的,白净的长脸上,胡子刮的光光溜溜,鼻子上爱架一副茶色眼镜,眼镜掉了一条腿,他用松紧带系在后脑勺上,看着不像受苦人,倒像个旧社会的穷秀才。村里有人嘲笑他,“二走气,你眼睛好好的,戴个烂眼镜片片做甚?”立德头一歪说道:“你不晓得,这是正儿八经的石头镜,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戴在眼上凉凉价,越戴越眼明!”

立德爱吹嘘自己的医术,经常对人说:“我大哥的孙子丑卜郎,前一向天天喊肚子疼,拉到二康医院打针吃药,花了些钱,屁都没顶,我看娃娃能吃能喝但面黄肌瘦,就晓得是肚子起了蛔虫,给喂了两颗打虫药,娃娃吃罢跑到茅口圈粑下十几条长虫,肚子就好了!”

有后生笑着揶揄:“立德叔,听说你家前一向青黄不接,你娃娃吃了糠窝窝粑不下,你急的没办法,扳了根柳棍棍给治好了?”立德见人家揭他的短,也不生气,红着脸只管讪笑。

他出身不好,前些年曾经被村里批斗过,这几年政策宽松了,由于解放前念过私塾,跟走方郎中的舅舅学过医,经立本出面说情,明楼换下挖毛家儿媳妇,让他当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此后,他尽管仍然参加农业社劳动,但平时给人看病,能挣个头头脑脑,家里吃糠咽菜的困难经济状况略微好转了一些,也因此,他特别感激大能人、二能人,见了面就笑眯眯地点头哈腰,加上在兄弟中排行老二,又好吹牛说大话,被人起了个“二走气”的外号。

“二走气”不太喜欢加林,一方面是因为二能人的缘故,凡是二能人不喜欢的人他都讨厌,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向堂哥借点钱,尽管很少借得到,不过堂哥心情好的时候,有时能赏他一支黑卷烟;另一方面,他在村口“老人市”上胡吹的许多事情,都被加林揭了底,这让他脸上挂不住。有一年,村里有个鳏夫和寡妇结合,请他写了一副对联,横批是“破镜重圆”。他得意地到处对人说,“这四个字是我想出来的,半路夫妻就跟打成两半的镜子再粘好一样样价!”他还把国家正在建设的四个现代化,说成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二走气听说加林被人告了,丢了工作,病得睡在炕上连脚地都下不来,开心的像喝了放了糖精的甜水,此刻看见满头冒汗的玉德,佯问道:“老哥,你大清早的寻我做甚?家里谁病了?”

“唉,再谁?你侄儿子加林么!”玉德恳求说,“立德兄弟,我小子烧的厉害,整整价一天一夜了,一阵精明一阵糊涂的,你则快给娃娃看看!”说完怯怯地问:“咋,你出碦放水碦呀?”

二走气仰头看了看天,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埋怨道:“老天爷旱求的一向没下雨,我自留地的玉米叶子都晒焦了,再不赶紧放口水,怕都要死干了!”他扫了眼一脸慌张的老汉,把肩上的铁锨拿下来,靠在门墙上,说:“管求它了,我侄儿子的病要紧么!玉德哥,你先在前面慢慢走着,我把药箱拿上就来了。”

“能行!能行!”玉德感动的满脸是笑,恨不得给这个急人所难的赤脚医生跪下磕个响头。

二走气肩上挂了四四方方、中间印有白十字的土红色药箱,很快随玉德老汉来到家里,跳上炕给昏睡的加林号了脉,量了体温,然后拿出他的宝贝听诊器,放在病人胸口煞有介事地听——这是他给人看病的标志性动作,不论对谁、对什么病都是这样。

“啊呀,娃娃烧得这么厉害,咋不早些叫我!”二走气说完这句常对病人家属说的话,从药箱里拿出三个咖啡色小玻璃瓶,每瓶倒出六颗药,分开包了六个小纸包,嘱咐说:“这是退烧药,则叫娃娃一阵醒来吃碦,一天三包,记得叫饭前吃,我包管两天就好!”

老两口再三感谢,请医生吃揪面片,齐声说“便宜着了”,二走气也不谦让,饭后少收了五分钱药费,挂上药箱高高兴兴地走了。

太阳渐渐升高,上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窗棱子纸上,窑洞里静的出奇,炕头老黄猫打呼噜的声音格外响亮。玉德圪蹴在炕上,想吸锅烟,又担心呛着睡觉的加林,便只管低头捉摸光脚丫子;加林娘靠在锅台边,眼巴巴地瞅着儿子,盼着早点醒来吃药,碗里吃药的开水早已经凉凉了。

终于,加林醒了,睁开迷瞪的眼睛,呆滞的目光,好像在寻思着什么,过了好一阵,他的脑子才清醒了,刚才自己在做梦!亲爱的巧珍结婚了,真真的嫁人了,他这一辈子都失去巧珍了……他的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流,不一会,泪水浸透了半边枕头。

玉德看到儿子这样难受,想说几句安慰话,但嘴唇动了几动,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儿子好好的工作没了,巧珍那么好的媳妇子没了,更重要的是,庄稼人至关重要的诚信也没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眼泪从他昏花老眼中冒出来,和着鼻涕一起淌进下巴上那撮稀疏的白胡子里,又顺着胡子,掉在了光脚丫子上。加林妈为儿子的事哭过好几鼻子了:上个月听说儿子变心抛弃巧珍她哭了,那些天巧珍天天帮他们老两口担水、扫地、喂猪、收割庄稼,又勤快又孝顺,村里的老汉老婆谁不羡慕?都说玉德老婆有福气,寻了巧珍那么好的媳妇子!巧珍结婚那天,她怕看见硷畔下路过的引人、送人队伍,更怕那嘹亮的唢呐声,一大早就躲到了邻村亲戚家,难过的流了一天泪;前天晚上,三星把加林的铺盖行李捎回家,说了儿子的事情后,她整整哭了一夜,眼睛至今还红着。

“林娃呀,你立德叔才给你看了病,开了些药,则起来吃上几颗,吃罢药妈给你揪白面片,你爸炖了羊肉臊子!”加林娘擦着红肿的眼睛,走到炕栏前恳求儿子,“你要不想吃羊肉面,妈给你滴几颗鸡蛋,这是咱家开春抓的那窝小鸡下的头蛋蛋,可香可嫩了!”

正在默默流泪的加林听到“鸡蛋”二字,想起那天晚上在谷地里杜梨树下,巧珍给他剥鸡蛋吃的情景,再也忍不住巨大的悲痛,翻过身一头趴在炕席上,伤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老光棍德顺住在加林家脑畔上面,才吃罢上午饭,圪蹴在门外枣树下吸旱烟,加林哀痛悲切的哭嚎声,他听得真真切切。

“唉!年轻人啊,可千万不敢当那丧良心的陈世美,当陈世美要遭天谴哩!你能怨谁?你是害人害己呀!巧珍多好的女娃娃,金豆豆一样,你不晓得珍惜,为了自己的前程,寻了个城里的花哨女子,娘老子的话你都不听……”

德顺老人吸着烟锅叹气,不住声地喃喃念叨,念叨了半天,身体突然无力地靠在枣树上,痛苦地闭上了昏花的老眼——他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相好的灵转姑娘,那俊格蛋蛋、拴格正正的好女子啊!

青线线的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的彩;

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地爱死个人。

五谷里的禾苗子,唯有高粱高;

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那个蓝花花好。

……

德顺噙着烟锅,鼻子轻轻地哼着这首古老的民谣,泪水不断从他那干瘪的眼角渗了出来,久远的往事,恍然出现在眼前。

德顺是个苦命人,从小没了爹娘,为了一口吃食,八岁就给地主刘国彰当长工,平时拦牛放羊,农忙时也下地干活。九岁那年收秋后,东家逼他赶上老黄牛,去北边三百多里外的无定河下盐湾驮盐。有一天,小德顺耽误了住店打尖,黄昏时独自走进山里的一片原始森林。山林里很快变得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德顺虽小,人却聪明,他让老黄牛在前边走,自己紧紧抓住牛尾巴跟在后面。一阵阵阴冷的风吹的林木飒飒乱响,混杂着猫头鹰的怪叫、山狼的嚎叫、野猴的惊叫,好像还有声音怪声怪气地笑着喊“德顺!德——顺!”小德顺吓得浑身颤抖、冷汗直冒,死死咬住嘴唇,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村里老人们说过,黑夜过森林时,遇到野物叫你名字,千万不敢应声,要是答应了,魂灵就会被抓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德顺在无定河边的一家歇脚店里,认识了店主的女娃娃灵转。灵转梳着一对羊角辫,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笑起来脸上有一对浅浅的小酒窝,看着让人甜到了心穗穗上。灵转属小龙,比属虎的德顺小三岁,这“一龙一虎”特别能合得来,常在一块玩耍嬉笑。德顺给灵转说赶牲灵路上好听的故事,送她红头绳、手巾、针线、顶针之类的小物件,灵转带德顺到处游玩,到附近的石崖底赶庙会看戏,抽签算卦,给他偷家里的白馍馍吃……爱的种子,就这样在两颗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了。灵转十六岁上,出落成一个俊格蛋蛋的美人,十里八乡的青年才俊、高门富户纷纷上门提亲,但灵转谁都不愿意,死活要嫁德顺。她父亲开始不同意,狠狠踢打了她几次,最后见女儿态度坚决,只好勉强答应了,毕竟那赶牲灵的后生尽管人穷,但长的花眉大眼、身高体壮,看着也灵醒。

那年夏天,灵转和德顺两情相悦、海盟山誓,无定河畔留下了他们无数的欢声笑语。德顺离开那天,灵转哭成了泪人人,拉着手送了一程又一程,要和德顺一起走。但德顺想再到蒙地贩些皮子,多赚几个钱,好风风光光迎娶灵转,就狠下心一个人离开了。谁知他兴冲冲地折返回来时,亲爱的人已经不在了,据说被她爸绑住手脚,卖给了一个出了高价的天津商人。

大概因为自己苦难的童年,德顺老人特别喜欢村里的娃娃,他看哪个娃娃都像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他在自家硷畔、田塄地头上种的果树、杏树、桃树、枣树,都是给娃娃们吃的。每年初夏,当树上的果子还像羊粪珠大小的绿蛋蛋时,他就摘些装满口袋,见个娃娃就给抓上一把。娃娃们都爱德顺,见了他就“爷爷、爷爷”叽叽喳喳地叫喊,这是老汉最得意、最美气的时刻。娃娃们像韭菜一样一茬一茬长大,德顺也渐渐老了。而今,他最喜欢的加林这么不成器,象陈世美一样丧良心,把巧珍那么好的女娃娃抛弃了,反过来把自己逼在了绝路上,老人又恼恨又心疼。

“唉,话再说回来,年轻人谁不犯个错?当年我要是不贪图那几个银钱,趁灵转她爸答应,直接就带了灵转走,她也不至于叫人家买走!”德顺深深吸了口烟,在树根上磕了烟灰,抬起手掌擦了眼角残留的泪水,起身向硷畔下走去。他想看看加林,再解劝几句。

玉德家院子满是牲畜的叫声,碎石头垒砌的猪圈里,两头半大的小猪大概半天没喂,饿的扒在圈墙上乱哼哼;下院拴着的蓝合棉羊,被太阳晒得蔫头巴脑、有气无力地“咩、咩”叫唤;几只母鸡“叽叽叽”地叫着,在麦秸堆上刨来刨去,弄得麦秸乱蓬蓬的洒了一地。加林娘低垂着头,坐在门坎上抹眼泪,连她向来尊重的德顺老人走到门口,也一反常态不起身迎让。窑洞里又湿又热,端起来放在锅架上的锅还在冒热气,灶火快要熄灭了,发着隐隐的红光。

德顺径直走在炕栏跟前,看着躺在铺盖卷上闭着泪眼的加林,摘下脖子上的烟锅,一边装烟,一边问:“娃娃哭嚎甚哩?烧没好?”

玉德还在摸着光脚丫子,愁苦的脸上满是汗水,见德顺问,带着哭腔说:“才将请立德给看了,开了些退烧药,说是不要紧么。”

德顺把烟锅撂在灶火边,双手托着炕栏石爬上炕,掌心在加林的额头上一摸,惊叫道:“咋这么烧!”回头生气地训斥玉德老两口:“娃娃都烧成这个样子了,你们当娘老子的,也不说想想办法,在这唉声叹气、哭鼻流水的,有什么用!二走气的话你们也敢听?赶紧把娃娃往城里医院送,我给明楼打个招呼,就去套牲口。”

玉德指了指儿子,嗫喏道:“我想送……他说没事,不让送么!”

“你真是个糊脑子!”德顺拿烟锅头子指着玉德大声吼道,“娃娃都烧糊涂了,你还能听他的?赶紧把铺盖抱上,家里的钱都拿上,下碦到大路口等我着,我套上牲口一阵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