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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同学录

类别:其他类型|字数:6W|作者:沈略略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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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同学录
资深学霸李茉莉阴错阳差进入了一所以升学率出名的青山无涯学院,却发现里面居然充斥着大量学渣!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原来,这是一所专门为新手妖怪开设,帮助菜鸟妖怪适应人类社会,同时招纳人类和妖怪的学校。李茉 ...
《跨界同学录》最新章节(1天前):

资深学霸李茉莉阴错阳差进入了一所以升学率出名的青山无涯学院,却发现里面居然充斥着大量学渣!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原来,这是一所专门为新手妖怪开设,帮助菜鸟妖怪适应人类社会,同时招纳人类和妖怪的学校。李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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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吾第一次遇到林笑笑,是在东南沿海某个村庄的田埂上。

那时他正在历劫。

妖每隔百年就要历一次天劫。陆吾并不讨厌历劫,在他看来,这天劫恰是一种优胜劣汰的方式,正好将那些孱弱的无法生存在世间的妖清扫掉。陆吾已经历过很多次天劫了,多到他数都数不清。他很强,他从来无惧于天劫,虽然每次历劫时不能化形,但他觉得这更像是一个游戏,可以给他漫长无聊的生命中增添一点乐趣。

陆吾是一只猫妖。

猫都是会死的,但陆吾却不会死。

就算是幻化成猫的模样,猫妖还是猫妖,完全不能等同于猫,也无法确实地体会作为猫的一生的感受。他太强了,不会痛也不会死,没有死亡的威胁,生命缺乏对比色,虽活着却不鲜活。

只有历劫时,陆吾才能感觉到伤口的疼痛,感受到腹中的饥饿感,感受生命的残酷和鲜活。

甚至可以这样说:他喜欢历劫,总在期待着每隔百年才会出现的这样的生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陆吾喜欢死。

没有人喜欢死,也没有妖喜欢死。活是活不够的,一旦今天过去,总还想再看看明天的日子究竟如何。

陆吾喜欢的是刺激。

陆吾的真身是一只黑猫,通体毛发纯黑,不掺一丝杂色。两只眼睛颜色不同,左眼碧色,右眼金黄。

那天他刚跟村头的狗打了一架。本来打架也没什么。若是寻常,别说一只狗,就是一百只一万只,也不过是陆吾动动小指头的事儿。但那一个月里,是他渡劫最关键的时候。作为一只猫,他的体型比一般的成年猫还要小一些,相当于人类十四五岁的年纪。即使如此,他要戏弄一只趴在村口晒太阳的傻狗,也不过是易如反掌。但要命的是,那狗被他戏耍了一番,心中大大不甘愤懑,竟然嗷了两嗓子叫来了五只同伴,其中有三只是跟他一窝出生,后来被主人家送给隔壁的,还有两只是他的姘头。

陆吾被六狗夹击,神通不显,纯靠一副脆弱的躯体对抗武力,这一架打下来,自然是吃了不少亏。

腿瘸了,脸也被咬破了,躯干上遍布被狗爪子挠出来的血痕,有几道甚至深可见骨。不过他心情不坏,因为那六只畜生也没在他这里讨到什么好。虽说他眼下只能踉踉跄跄地沿着田埂漫步,但那六只狗里,起码有四只没个十天半个月的站都站不起来。

打架嘛,受伤很正常。场面上没输就行。

所以虽然他现在头也痛,后背也痛,前肢也痛,后爪也痛,甚至连趾甲也因用力过度痛得要死,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不痛的地方,但总体来说,他心情不错。

日头西斜。

夕阳将小小猫咪的影子拉得很长,田埂上浑身伤痕和血迹的小猫踮着脚在漫步,水稻田里的猫咪影子昂首挺胸,比常胜将军还要高大威武。

直到一个更大更长的影子迎面撞了过来。

“啊哟!”那影子大惊小怪地嚷嚷道,让陆吾觉得自己原本好端端的耳朵也要叫她震聋了,“这只猫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太可怜了!……”

陆吾不满地喵了一声以示抗议。

但对方却完全会错了意:“小猫咪,你是不是太痛了?这么多的伤口,一定很难忍受吧?”

陆吾嗷呜一声炸了毛。

“果然,痛得都受不了了。”那女子展开圆滚滚的胳膊,把陆吾圈进怀里,“我的小可怜呀。”

时值冬末春初,稻田里还残存着一排排去年秋天割去的稻子的茬梗子。另一侧的油菜花已经盛开,黄灿灿的一片。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猫咪?”在花与田之间,女子搂着猫,一路走着,一路说着,“我叫林笑笑。”

什么“小”猫咪?我才不小呢,陆吾腹诽道。它将自己的身体蜷在她臂间,不大愿意承认这姿势还挺舒服的。它一抬头,便见林笑笑正笑眯眯地低头看着自己,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巴,嘴角还有两个梨涡。

陆吾:“……喵。”

“哦,你叫喵喵吗?叫你喵喵好不好呀?……”

林笑笑还在笑。

陆吾行走人间,从来没见过有人那么爱笑。

说真的,它也不是没见过梨涡,但它从没见过哪个人脸上的梨涡长得这样好看。

“这是我的家。”林笑笑说着笑着,推开矮篱笆上的一扇小门,向陆吾介绍道,“欢迎来到我家。”

走了一路,陆吾都快在她的絮絮叨叨中睡着了。他调整了一下睡姿,林笑笑以为陆吾要挣脱自己,下意识地搂得更紧,同时又怕自己搂得太紧牵扯到它的伤口,慌忙又松开:“喵喵小乖乖,别乱动哈,你身上有很多伤,我来帮你处理一下。”

走进篱笆里的院子,林笑笑一手抱着陆吾,一手重新把小门关好。有一只鸡想趁机跑出去,被林笑笑“吁嘘、吁嘘”地赶了回去。

夕阳洒在院中的小土屋上,将这间小土屋染成金黄色。金黄色的小土屋门上贴着两个大红色的喜字。陆吾懒洋洋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好像这家是比其他人家要温暖些,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地方,于是任凭林笑笑把自己抱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陋,没什么家具。最显眼的就是堂屋中央那张瘸了腿的八仙桌,瘸腿下面垫了两块砖头,四张条凳新旧不一,款式也各不相同,不知是哪里凑出来的。但桌椅都很干净。

林笑笑没有在堂屋里逗留,径直将陆吾抱进了卧室。

卧室也同样简陋。

林笑笑环顾一圈,最后将陆吾放在了自己的被子上。这整间房子里,也就这被子软和一些。然后她去床边的旧木箱里翻找了起来,找出来一些干净的布条。

“哦,对了!”林笑笑想起了什么,嘱咐床上的小家伙,“小猫咪,你先乖乖在这里等一会儿啊,我马上来。”

说完她加快脚步跑了出去,堂屋里光线已经昏暗了下来,但她对这里熟悉得很,一下子就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她从挂在房梁上的一个篮子里拿出一个二锅头的瓶子,对着落进屋里的夕阳看了看,看到里面还剩一些酒。于是她又笑了起来,抓起瓶子快步往卧室跑过去。

还没踏进门,她就喊道:“来啦,小猫咪你等急了吧?”

林笑笑匆匆走进来,看到陆吾趴在床上没有动,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笑得更开心了。

“喏,这个是我……”林笑笑坐在床沿,想向陆吾介绍她手里的酒瓶子,还没说出口就羞赧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又道,“是我……丈夫的……酒。”

窗上贴着喜字,夕阳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在土屋的泥地上也落下一个双喜的图案。林笑笑毫不客气地拧开酒瓶盖子,将瓶子里的酒倒出来,清洗陆吾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陆吾只觉一阵阵刺痛袭来,直击天灵感。它本能地炸毛,想要跳起来,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了。

凉凉的风温柔地拂过它的伤痛之处。

林笑笑一边呼呼吹着它的伤口,一边柔声道:“一定很痛吧?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就好了。这么深的伤口,一定要消消毒才好。以前我爹爹在田里割稻子的时候划伤了小腿,就是因为没好好处理伤口,后来就感染了。”

说到这里,林笑笑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生命可真脆弱啊。”

用二锅头消完毒,林笑笑用干净的布条将陆吾的伤口包裹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

她的动作很轻柔,布条裹得不轻也不重,不松也不紧。可是,太多了……陆吾感觉自己简直被裹成了一个球,于是不满地嗷呜叫了一声。

“哎呀,小乖乖,别动哦。”林笑笑伸手轻轻摸摸他的脑袋——其实隔着好几层布条,“马上就包扎好啦!”

陆吾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打了个滚。

门“吱呀”一声开了,堂屋点起了灯。

不多时,一声雷霆般的咆哮传进卧室:“林笑笑!——”

然后声音的主人旋风般地冲进了卧室,“我的酒呢?”

林笑笑还是笑着,拿起酒瓶子递给他。

“林笑笑!!你怎么把我的酒给喝掉了!!你怎么……你怎么能!!”男主人气急了,满脸涨得通红,说着说着舌头开始打起结来,“你难道……你难道……!!”

“哎呀,我没喝啦。”

林笑笑抿着嘴巴笑道,“杜爱国,我哪里敢喝你的酒哟!”

“我不是不舍得给你喝!”杜爱国气得又是跺脚又是拍大腿,“你这个身子,大夫不是说了嘛,你不能喝酒!”

“我真的没有喝。”

“那酒呢?瓶子都空了!”

“我没喝,但用了。”林笑笑笑得眯起了眼睛,指了指床上的猫,“你看。”

“没喝就好,没喝就好。你怀着身子呢,不能喝酒。等你把娃娃生下来,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我给你买!”他听她这么说,终于信了,放下心来,开始将注意力转到床上的小东西上面来。

林笑笑咯咯笑了一会儿:“哪儿能喝,还得奶孩子呢。”

他还在看床上这小东西,然而它全身都缠满了各种颜色的布条,杜爱国一时也没能看清楚是个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辨认出来,一个女孩从堂屋走了进来,一脸不高兴道:“哥,嫂子,什么时候有饭吃啊?”

“哎呀!”这下轮到林笑笑拍大腿了,“我都忘记做饭了。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下一碗面条哈。”

“嫂嫂,这个是什么东西呀?”

小女孩也被床上的小东西吸引了目光,一时忘记了腹中的饥饿。

林笑笑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回答道:“是只受伤的小猫,你要小心点哦,不要乱碰。”

闻言,杜爱国的脸色忽然就冷了下来。

他追着林笑笑来到灶台前。

林笑笑也没觉得异样,直接吩咐他:“你来了正好,把火升起来吧,我去洗点菜。”

杜爱国一边拾柴生火,盯着灶台里的火焰,像是在对着那堆火说话:“笑笑,那东西不能留在家里。”

两个人说着话,手上的活都没有停。

“什么?”

“这猫不能留。”

“为什么呀?”

“人都说‘猫来穷,狗来富’,你没听过吗?”

林笑笑噗嗤一下,笑得很大声:“难不成你还怕这个?”

“倒也不是。”杜爱国为难地说道,“那可是一只黑猫呀!”

当地早有旧俗,黑猫意味着不祥。这倒也并不完全是无稽之谈,其实陆吾本人也并不觉得冤。因为陆吾每次渡劫,几乎无一例外都会连累到周遭一大片的人与物。毕竟是天劫嘛,范围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黑猫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杜爱国忽然噤声。

原来那猫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走了下来,正在厨房门口踱步呢。

瞅见那猫,杜爱国心惊胆战,感觉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我看咱们还是……把它送走吧。”杜爱国不由自主地往灶台里面躲了一躲。

“那不行!”林笑笑已经把面烧好了,正打算将面条盛到三个碗里。这时,她也看到了厨房门口的那只被包扎得奇奇怪怪的小猫,想了想,转身又拿了一只小碗出来,从自己碗里拨了点面条进去,把自己碗里的肉丝也夹出来,放在小碗里。

“你不知道它受了多重的伤!”杜笑笑不容置疑地说道,“再怎么也得等它把伤养好了再说!”

面条上了桌。

杜巧兰眼巴巴地流着口水盯着那只小碗。可是那小碗却被林笑笑拿到了桌子底下。

“吃吧,多吃点肉。你受伤了要吃好一点,这样才能恢复得快些。”林笑笑看到杜巧兰眼馋的样子,笑了起来,“你碗里也有肉,在面条底下呢!”

杜巧兰抓起筷子捞了一下,果然有不少肉丝,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林巧巧笑弯了腰。

只有杜爱国一脸不高兴:“怎么就你碗里没有肉?”

林笑笑笑道:“我不吃肉,我吃肉犯恶心。”

可杜爱国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把自己碗里的肉都夹到媳妇碗里:“恶心也得多吃点,你现在可是两个人!不光为你自己吃!”

林笑笑羞涩地低头笑道:“我吃,你也吃点,别都给我了。”

其实林笑笑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并不难察觉。只因天寒她穿着厚棉袄,人又有些微胖,那孕肚便容易被人当成别的什么。

从前陆吾没有见过人类分娩。但他曾见过一些动物承受类似的遭遇——那看起来并不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很多动物还会因此而死去。

但林笑笑对她的肚子还挺满意,总是笑意吟吟地抚摸着自己的肚皮。

人类可真奇怪啊。

林笑笑每天都会检查陆吾的伤口,重新为他消毒和包扎。为此她常常要将她的丈夫杜爱国遣去买二锅头。杜爱国对此很不乐意,心里颇有怨言,但也不敢得罪怀有身孕不久的新婚妻子。

这一家除了杜爱国和林笑笑两夫妻,那个半大的女孩子叫杜巧兰。杜巧兰是杜爱国的亲妹子。杜巧兰小时候被狗咬过,怕狗,所以杜家没有养狗。不过,杜家在村子里也算得上是家徒四壁,前些年好不容易攒的那些家底也都用来娶媳妇了,现在哪个贼对他们家都不会有兴趣的,因此有没有狗也就一样了。

杜家的房子在村里建得偏,家里又没有狗,陆吾自然能落个清净。只是在这清净的同时,难免觉得有点无聊。

好在无聊的除了陆吾,还有杜巧兰。

他们两个打发无聊的方式非常无聊,就是互相招惹对方,打架,打输了就告状。陆吾找林笑笑,杜巧兰也找林笑笑。

杜巧兰知道杜爱国不喜欢猫,所以她不找她哥,怕她这一添砖加瓦,她哥索性心一横就把猫给赶走了。

她不想陆吾真的被赶走,因为她也很无聊。

林笑笑非常不赞成杜巧兰打发无聊的方式,但她脾性好,一点也不凶,只是笑眯眯地道:“巧兰呀,我们要爱护小动物。你看喵喵是这么地弱小,我们要帮助它,不要欺负它。”

杜巧兰听了只想翻个大白眼,弱小个屁啊,挠起人来可凶了!

不过陆吾挠人挠得非常有分寸,不会挠的太深,只是轻轻抓红一点皮肤,最多破一点皮,从不见血。这伤痕足以让人在洗脸洗头的时候刺拉拉地发痛,惹得杜巧兰好不恼火。但这些伤痕又好得极快,两三天便没感觉了,杜巧兰一下就把这事儿抛到脑袋后面去了,回头又搂着陆吾抱抱亲亲,惹得陆吾不耐烦便又招它挠。

除了跟杜家的小姑娘相爱相杀,陆吾趁林笑笑做家务没空注意它的时候,也会溜达到村口再去欺负那几条狗。

自从打了那一架大的,那几条狗好多天才能走利索,再也不敢在它面前耀武扬威,甚至偶尔搞到好东西的时候,比如抢到了主人家掉在地上的红烧肉或鸡骨头,还会献宝似的给陆吾上供。

只可惜陆吾从来不屑一顾,只是高傲地昂着它精致的黑色头颅,扬长而去。

这使得乡间那些狗儿们更加战战兢兢了:如今这老大当真不易讨好啊!

陆吾十分确定自己讨厌小孩,不仅是因为他讨厌毫无边界感的杜巧兰,比起村里那些鸡鸭狗猪牛,陆吾最烦的当属村里那些野孩子。

说是野孩子,倒也不是说他们无父无母。只是陆吾懒得去追究这些时不时从村落中某个角落钻出来的小家伙到底是谁家的娃,更何况他们不仅身上脏兮兮的,行为举止也毫无教养,就算有人生有人养也是无人教,那不是野孩子,是什么?

陆吾曾听到过私塾中的孩子们摇头晃脑郎朗念书:“人之初,性本善”,但在他眼里的野孩子们,却称得上是天性残暴。

陆吾看到过那些孩子们挖起地里的蚯蚓,然后把石块磨尖,将那蚯蚓切成一段又一段,只为了好玩;看到过那些孩子用铁钩子把冬眠中的地鼠和蛇钩出来,堆起枯枝落叶生起火,将它们活活烤死;看到过那些孩子们玩弄小猫咪,玩厌了便提溜着那还没足月的小猫的后颈,把它丢进池塘里,打赌它到底会不会游泳,以论证“猫是否天生会游泳”的议题;……

如是情况,罄竹难书。

就连陆吾自己,也被那些野孩子丢过石子,被他们用木棍追打过,甚至还有孩子举着火把试图把它的尾巴给烧掉。

陆吾也不是没想过把野孩子给咔嚓了一了百了。但问题有二。其一,这些野孩子络绎不绝地冒出来,一茬接着一茬,永远都有这个年龄段的野孩子在乡野城镇街道上溜达,根本杀也杀不完;其二,陆吾可不想为了这种小破事毁了自己的修行,烦归烦,他的道行可是自己一点一点辛苦修炼起来的,舍不得这种不值当的小事损耗一星半点。

通常陆吾都是避开这些野孩子走。但他们总是冷不丁地从哪里冒出来,常常躲也躲不开。

比如这一次。

它正好端端地走在小路上,突然前面窜出来几个男孩。为首的那个胖男孩手里拿着一个网兜子,显然是有备而来,一挥手便将它兜了进去。

“抓到啦!”

几张脏兮兮的小脸顿时兴奋起来,凑到一起围观他们刚猎捕到网兜里的战利品。

这时,身后冒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喂,傻牛!你放开它,不可以欺负这只小猫!——”

“哦?”

他们回头,便看到瘦小的杜巧兰站在那里。

“这是我们家的猫!你要是敢动它一根指头,我就去告诉你妈。”

“你骗人。我看这猫在村子里溜达了好多日子了,明明是不知道哪儿跑来的野猫,怎么会是你家的?”

“我骗你干嘛?!我嫂子把它带回去养了它!不信你看它后腿上面,是不是扎着一个布条?那还是从我去年穿不下的旧衣裳上剪下来给他包扎伤口的。”

神经超级大条的男孩们这才发现,这黑猫跟原来确实有些不太一样。除了腿上绑的布条,这猫的毛发也更顺溜更光滑了。

猎捕黑猫的计划是胖男孩提出来的,此时他觉得自己被拂了脸面,十分不悦:“嘁,难道我会怕你?”

“你不怕?你要是把我们家的猫弄坏了,我哥哥嫂子肯定要找你爹你妈赔钱。看到时候你爹你妈打不打你屁股。”

“……我……我才,我才不信咧!”

那胖男孩虽然嘴巴还硬,手劲明显小了。网兜的口子松了些,陆吾伺机绷直后腿,一跃,便从他的小胖手里挣脱了出来——顺便还用后爪在他的胖手上留了三道血淋淋的印子。

“呜哇哇哇哇……”

男孩一咧嘴,嚎啕大哭起来。

始作俑者的陆吾不爽地别过脸去,真是吵死了,还哭得那么丑。我们家巧兰哭起来可比这好听好看多了!

傻牛的爹妈干完地里的农活,抽出空档来,拽着儿子的胖胳膊,一路跑到村尾的杜家,来寻个公道。

“你们看看,你家那野丫头都把我乖儿欺负成啥样了!”

林笑笑和杜爱国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一回事?”

傻牛的爹妈没好气道:“怎么回事?你们还有脸问俺们?你问问你家的好妹子!”

傻牛的妈气势汹汹地把傻牛的胖手拉到林笑笑面前,“你瞅瞅,你瞅瞅!”

血印子不深,已经结了痂。不过因为没洗过,沾着土混着血痂,看起来腌臜可怖。

“啊哟!”林笑笑嚷嚷起来,两个梨涡若隐若现,“这手怎么这样脏呢,快来姨姨这里洗洗干净!”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傻牛找了面盆打了水,把手心手背的污泥都给搓干净了。傻牛被林笑笑拉着,不迭声地喊疼疼疼。

杜巧兰在旁边做了个鬼脸,冷嘲热讽地说道:“谁家男孩子整天喊疼哟,简直比女孩子还不如。”

被她这样一说,傻牛满脸通红地闭了嘴。确实也没多疼。

林笑笑细心地把傻牛的手洗干净,擦干,这才柔声问道:“你这手上是怎么一回事?”

傻牛委屈道:“猫挠的。”

傻牛的爹妈早就候在这里,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们家那个猫,把我儿子给挠伤了!你说说看,这怎么办。”

杜巧兰急了,喊道:“是傻牛先欺负喵喵的!你们不要含血喷人!”

“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杜爱国拦住妹妹,怕妹妹吃了亏,严肃地说道,“回屋去。”

村里有规矩,但凡会伤人的动物,都是留不得的。杜巧兰看了太多被处死的猫猫狗狗,她忧心忡忡地在屋子里搜寻着猫的身影,不多时,她就看到了蜷着身子在竹椅子下面睡大觉的陆吾。

杜巧兰跑过去,急得直接把竹椅子给推倒了,抱起陆吾跑了出去。

杜巧兰生得娇小,直接从傻牛爹妈腋下钻了过去。傻牛爹妈没拦住她,气得直跺脚:“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家的野丫头和野猫!”

林笑笑的肚子已经大了很多,她坐在椅子上客气地笑了笑,扶着肚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刚才我们巧兰不是说了嘛,是你们家傻牛先做得不对。”

傻牛爹妈觉得理在自己这头,梗着脖子嚷道:“再不对,那畜生也不能伤人啊!我们今天就在这里,非要你给个说法。”

“我只知道,我们家的猫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伤人。”林笑笑说道,“不信你问问傻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傻牛被林笑笑拉过去洗净了手,还沉浸在林笑笑的温柔中。他爹妈都是粗人粗脾气,从来不会这样对他。他已经完全折服在林笑笑温柔的笑容里了。

傻牛瞅了一眼爹妈,又瞅了一眼林笑笑和杜爱国,嗫嚅道:“是我先抓的……猫。”

他把头埋得很深,搓着自己手背上那三道红印子,着实也觉得没必要为此来这兴师问罪。平日里爹爹拿扫把揍他,可不比这重一百倍、痛一百倍吗。

傻牛爹恨铁不成钢地扇了儿子一耳光:“叫你手欠。”

傻牛妈倒是没气馁:“甭管谁先动的手,你这畜生把我儿给弄伤了,我们就得要你一个说法。”

“好。”林笑笑抿嘴笑了笑,“伤确实是伤了。”

她把丈夫叫过来,“去房里拿二十块钱给他们,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给孩子买点糖吃。”

杜爱国这下不乐意了:“那钱是留着等过年给你和娃买新衣裳的!”

“年后我都生了,到时候肚子就小了,去年的衣服还能穿,不用买。”林笑笑听丈夫这样说,心里也有些甜蜜,“再说我们还能再挣,去拿吧。”

“还不如把猫给他们呢!这猫自己挠的人,它自己怎么就不能负责!”杜爱国知道妻子不会同意,只不过这样嘟嘟囔囔了一番,转身去房里拿了二十块钱出来,没好气地递到傻牛妈跟前,“喏!”

傻牛一家拿了钱,走了。

其实竹椅子倒下的时候,陆吾就已经醒了。或者说它从来没有完全地睡着过。杜巧兰初抱起它那会儿,它没有挣扎,但刚跑出院子,它就纵身跃下了杜巧兰的胳膊。

杜巧兰撵不上它,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她再也找不到躲在黑夜里的黑猫,她想到既然她找不到,傻牛他们肯定也找不到,好歹喵喵是安全的。于是巧兰便返回院子里,扒着窗台偷听。

听到要给傻牛二十块钱的时候,杜巧兰差点气死。

不过他们一家走了,她总算也松了一口气。

直到傻牛一家三口的影子完全消失在门前的田埂上,杜巧兰才用双手拢住嘴巴呼唤道:“喵喵,安全啦,快回来吧——没事了,快回来吧——”

叫魂似的。

陆吾觉得人类真是有点好笑。

这是陆吾第一次做“某人家的猫”。

原来是这个感觉啊。

气温渐渐升高了,花开花谢,春去夏来。

日复一日,林笑笑的肚子越来越大,身子也越来越沉了。

杜爱国不允许陆吾再跳到林笑笑身上,甚至不允许陆吾在屋子里撒丫子乱跑,生怕这小畜生不知轻重没有分寸,不小心伤到他媳妇或是媳妇肚子里的胎儿。

陆吾掐着爪子算了算,它的天劫距离结束已经不远了。总算能摆脱这帮子麻烦的家伙们。

它有时候爬到房顶上看日出日落,有时候趴在角落里睡觉,更多的时候则是被林笑笑抱起来放在膝头,任由林笑笑给他顺毛捋。

陆吾感觉这段时间自己好像胖了些,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人形。万一胖得离谱,肯定要被其他妖怪笑死。它决定少吃些,往后林笑笑再往它碗里拨肉,它一定要义正言辞地拒绝。

林笑笑快要生了,杜爱国再也不让她干活。她闲得无聊,于是杜爱国让妹妹也少出去瞎跑,多陪陪嫂子。杜巧兰听命,一会儿从田埂上摘些小花回来送给林笑笑,一会儿从路边折一支狗尾巴草来逗猫。

这个夏天总是下雨。

东南沿海常常有台风过境。台风来的时候,狂风大作,暴雨瓢泼。好在杜爱国将自己家的房子造得足够坚实,村里别的人家被大风掀了屋顶或是吹倒了墙壁,但杜爱国家的小宅子仍然固若金汤。

直到那一天。

待到今天日暮时分,陆吾的这次天劫就结束了。

今天的雨实在是太大了。

狂野的飓风横扫整个村庄。这次连杜爱国亲手建起来的这个小房子也承受不住了。屋外雨势如注,宛如天空破裂了一个口子,无尽的水珠倾泻而下。杜爱国、杜巧兰和林笑笑三个人坐在屋里,听见硕大的雨点猛烈地砸在屋顶上,发出阵阵噼啪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随时都有可能被肆虐的风和雨吞噬。

陆吾躺在竹椅上,眼睛半睁半闭。

突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彷佛是天神在发怒。

杜巧兰忍不住微微战栗,还好林笑笑及时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饶是如此,她还是被这雷声吓得惊跳三尺,到底年纪小,眼睛里已经开始蓄积泪水。

“这雨太大了。”杜爱国沉声说道,声音里充满忧虑,“听起来,这雨下得比往年都要大得多。”

林笑笑也笑得有些勉强:“既然是雨,总会有停的时候吧。”

但这雨一直没有停。

半天过去,雨水开始漫进了屋子里。待到半夜,水已经涨到膝盖处。

水刚漫进来的时候,杜爱国便将妻子林笑笑抱到床上。所以现在只有林笑笑的鞋子还是干的。陆吾也从竹椅跳到了八仙桌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得离开这里。”杜爱国在及膝的水里走动着,收拾细软,打了两个包袱,“要赶紧,再晚要走也走不了了。”

杜巧兰跟着哥哥,也有样学样地把自己平常在路上或者田里捡来的“宝贝”扎成一个包袱。

林笑笑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把喵喵也带上吧。”

“那当然要带。”杜爱国抬起头来,不容置喙地说道,“我们一家人,一个也不能少。”

这时屋里的水已经快涨到床板上,个子娇小的杜巧兰在水里几乎已经不能走了,她一路扶着墙和家具,这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她走到八仙桌那里,把桌子上的黑猫放在自己肩头。

杜爱国将两个包袱背在身上,涉水而来,伸手去抱林笑笑。

林笑笑脸上因他方才的话,嘴角洋溢着笑意,可腹中的剧痛还是令她忍不住痛苦地呻吟出声。

“笑笑,”杜爱国已经发现林笑笑的不对劲,“我们现在就走。”

水漫过床板,还好杜爱国眼疾手快,已将林笑笑抱了起来。只可惜林笑笑的脚垂到了水里面,鞋子被打湿了。

杜爱国疼惜妻子,低头想检查一下她鞋子打湿的程度,却见林笑笑身下的水洇开一抹鲜红。

“笑笑!——”

“我可能走不了了。”林笑笑抱歉地微微笑了一下,“这样的天气,产婆肯定不会来吧。”

“她不来,我就抱你过去!”

鲜红越来越多,逐渐将杜爱国都包围了,将他的裤子都染成了红色,“笑笑,你坚持一下,我们现在去找产婆。”

水涨得越来越快,他们还没走到门口,水位就到了杜爱国腰的位置。杜巧兰几乎是游着的了,她将黑猫从肩头挪到了头顶。

杜爱国将林笑笑高高举了起来,尽量不让她泡到水。

门有一大半泡在水里。

杜爱国分别在妻子林笑笑和妹妹杜巧兰腰上栓了一根绳子,然后再绑在自己腰上。

他奋力推开门,一阵强劲的水流冲击着他的膝盖,险些令他站不稳。但他终究倚靠着门框站稳了。

他必须稳住。只有他稳住了,他们三个人,不,是四个人,才有生机。

曙光微亮。

雨势好像小了一些。屋外是一片汪洋,汪洋上点缀着一座座小岛,它们曾经是别人家的屋顶。

有些孩子和动物被困在汪洋中的小岛上,孩子嚎哭,鸡鸣狗叫。

去哪儿呢?

走不了了。

木头做成的八仙桌像小舟一样漂浮着,重重磕了一下门框,然后急急绕了个弯,像是也打算出门逃命。

已经呛了几口水的杜巧兰,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眼疾手快地扒住了八仙桌。

杜巧兰爬到这八仙桌小舟上,往哥哥那边划去,拉住已是强弩之末的兄长,扬声道:“哥,你把嫂子放在这桌子上吧!”

八仙桌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杜巧兰从八仙桌上下来,扒住哥哥的肩膀。

林笑笑几乎已经失去意识了。

她虚弱地躺在八仙桌上,双目紧闭,眉头紧蹙,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头发、衣服、鞋子和袜子全部都湿透了,贴在她身上,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笑笑!”杜爱国无助而绝望,不停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笑笑!醒醒!我们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产婆家里了!马上就安全了!”

这当然不是真的。

四周是一片洪水汇成的海洋。

哪里还有什么家,哪里还有什么产婆,哪里还找得到产婆的家,哪里还有什么安全!

只有哭声、叫声、和水声。

“喵喵!”

杜巧兰忽然惊呼出声,“别!——”

原本坐在她头顶的黑猫突然一跃而起,跳到了八仙桌上,正稳稳地落在林笑笑身旁。

“你要做什么!”

杜爱国也看到了,大惊失色,但他却没办法阻止它,因为他必须用双手稳稳地控制住八仙桌,免得这小船翻了,使林笑笑掉进水里,他咆哮道,“快回来!喵喵!”

可那猫头也不回。

林笑笑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睁开眼,正好与黑猫的异色双瞳四目相接。

她听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从心底里冒出来。

“吾可帮汝实现一个愿望。”

那声音说道,“说吧。”

林笑笑不由自主地,把双手放到了自己隆起的肚子上。那里本来时不时就有胎动,小家伙常常踢她,或者动来动去,可是现在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泪水潸然落下。

“我希望,”林笑笑咬了一下嘴唇,“这孩子能活下去。”

暮色四合。

黑影笼罩大地。

林笑笑好像看到一个着一身黑衣华服的少年,面庞似雕塑般精美,正俯身看着自己。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林笑笑却看出他眼神中满溢而出的悲悯。

“好,吾生来有九命,便将一命赠予这孩子吧。”

林笑笑点点头,笑出两个漂亮的梨涡,真挚地说道:“谢了。”

陆吾心想,他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么爱笑的人了,再也看不到那么漂亮的梨涡了。

事后,杜巧兰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年嫂子是如何在那场风雨中完成分娩的。

嫂子是一个那么爱笑的人,无论什么时候碰到她,她总是在笑。杜巧兰只记得,嫂子好像是笑着跟孩子告别的。

嫂子用最后的力气把孩子递给她。她抱着孩子坐在八仙桌上,不知漂向何方。

渺渺天空水无边。

就叫她杜渺吧。

自从哥哥和嫂子在那场洪灾里去世以后,杜巧兰就带着外甥女杜渺一起生活。

起初她背着婴儿,四处乞讨。有时候能讨到一口粥,就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还是会先把粥喂给婴儿,除非婴儿不吃了,她才吃,把碗舔得比刚洗完都干净。

两个女孩吃着百家饭慢慢长大了。

洪水没多久就退了,杜巧兰带着婴儿又回到村里,村里有她认识的乡里乡亲。她们接受一切形式的接济,只要不饿死不冻死。等过了五年,杜巧兰十五岁了,她就带着五岁的小杜渺,跟村里的大姐一道出去打工。

“你不如把她放在老家。都五岁了,让隔壁家的婆婆看着,饿不死的。”

“不行。”杜巧兰摇头,“我去哪儿都得带着她。不然我哪儿都不去。”

“这样带着一个拖油瓶,不好找工作的呀。”

“那我就慢慢找。”

她在小餐馆里擦过桌子端过盘子,在工厂拧过螺丝,在理发店当过洗头小妹,还在好心工友的指点下,买过假证书做过小保姆。就这么漂泊在人间,漂到哪儿算哪儿,哪儿都靠不了岸,她好像还带着小杜渺坐在那张八仙桌上,在无边无际的水面上漂着。

那天她从菜场回来,新试工的雇主说做完这顿饭就要她走,她想好好做这最后一顿饭,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保住这份工作。正盘算着要怎么处理这些食材,忽然,她在胡同里看到一只野猫。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来以前在村里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哥哥还在,嫂子也在,嫂子不仅人长得美,对她很好,吃肉的时候都会给她多夹一筷子,说:“咱们小巧兰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杜巧兰想起,有一次嫂子从田里捡回来一只猫。那只猫体型不大,但却威武得很,村里的狗都怕它,一看到它腿肚子就会发抖。

“你好,请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一个清朗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杜巧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寻工启示的告示栏前面。

杜巧兰回头,便看见了一张俊美妖冶的脸。这脸比她在电视上、海报上看到过的那些男明星都要好看一百倍,而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想要一份工作。”

“我可以给你一份工作。”

“你是……”

“走吧。”

“我还有一个孩子……”

“带上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