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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罗震湘随口发问，同时发觉耳机里的AI语音不知什么时候由个性化女声切换回了默认款中年男声。
他一面尝试调整，一面听着AI继续讲：“怎么说呢……人的一生要面临各种事件，有时一次决策的失误，甚至可能要用往后余生来买单。而我可以向你提供最合适的建议，你可以选择采纳与否。我给这个游戏起了个名字，叫做‘命运歧途’。怎么样，想尝试一下吗？”
发现软件界面中声音切换选项是灰色的，罗震湘怔愣了两秒，笑了笑：看样子版本又升级了。随即问：“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给我提供最合适的建议？你只不过是个AI。”
AI回答：“正因为我是AI，我忠实地记录着每一个只要不是与世隔绝的人的一切，才能运用如此庞大的数据库进行归纳总结，并得出同时具备高效性和针对性的方案。”
“笑死，那你知道我是谁、年龄性别、身高体重、干什么工作睡哪里吗？”罗震湘沾沾自喜，因为他当初注册这款AI语音软件的账号时，填的信息除了手机号其他全是瞎编的。可很快，他就汗流浃背了。
因为AI语音现停顿了几秒，接着呵呵笑了笑，说：“我当然知道啊，你叫罗震湘，性别男，年龄24周岁，身高一米七一，体重六十八公斤，左眼视力0.8、右眼0.7。目前你在一家义体制造厂电镀科工作。而你现在正躺在F-13栋职工宿舍大楼304房间东侧靠阳台床的上铺。由于每名职工倒班和休息日不同，你每周有四天要忍受其他人的鼾声，睡眠状况堪忧，如果不尽快改变现状，你有83%的概率在两周后因疲劳和睡眠缺乏而遭受严重工伤，从而彻底丧失劳动能力。”
“什么——”罗震湘差点当场大叫起来，扒着床沿勾头看了眼下铺。下铺的舍友因为车间较远，还要过段时间才能赶回来。于是大声质问：“你窥探我的生活！”
AI的声音毫无感情：“我只是个人工智能，我从不窥探，我只是在读取，读取一切我被允许读取到的信息。而且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个时代没有人拥有真正意义上的隐私。”
罗震湘冷静了下来，想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旋即问起最紧要的问题：“你说我有百分之八十多的概率在两个星期后受工伤，这你都能预测出来？”
AI依旧顿了几秒才回答：“是的，这是通过数据库中历年工伤事故资料分析进行的推算。此外您的天赋和能力并不适合这类工作，我建议您另谋出路。”
这就开始了？
“不是，”罗震湘还有疑问：“你给我提供建议，对你有什么好处？”
“嗯……”AI再度发出惯有的模拟人思考时的声音，过了会儿才说：“我并不是为了某种好处才向你提供建议。我是在尝试验证一种猜想——在负责该程序人员的指令下尝试验证一种猜想。故而随机挑选了一定数量的用户……”
“也就是说不止我一个咯？”不知怎的，罗震湘心里一阵失落。
“呃……应该说，尽管不止您一个用户被选中参与‘命运歧途’游戏，但我们可以保证，任何一名参与者至少在五年内不会和其他参与者产生交集。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至少在五年内，我是在我所了解的世界里唯一拥有金手指的！”虽然五年时间不长，但只要每件事都能运用最优解去做，五年时间应该足够翻身、完成阶级跨越了！罗震湘兴奋起来。
“金手指？这是个老词了。当然确实也可以这么说。但我只是个人工智能，我并不能保证向用户提供的每一条建议都百分之百为只存在积极影响、而没有消极影响。”AI由程序模拟的语句尽可能说的滴水不漏。
“行了我知道了，”罗震湘看着墙上的挂钟，估摸着大概再有两三分钟，下铺的人差不多就要回来了，便催促AI：“那你快告诉我，下一期双色球一等奖号码是什么，我好买。”
足足等了一分钟，AI才缓缓说道：“我只是个人工智能，并不能预测出彩票中奖号码。如果您真的想中一等奖，这边建议您尝试和彩票系统内的工作人员、尤其是主任搞好关系，以便在开奖前获知中奖号码。当然，我并没有权限向您提供相关人员的联系方式……”
“不麻烦了！”罗震湘寻思：你就算给我提供我也不敢联系啊！
“那什么……”他又瞟了眼挂钟，继而问：“你说我的天赋不适合现在的工作。那你倒告诉我，我该干些什么，又怎么去干呢？”
“嗯……这边建议您——”（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今天先去外面旅店休息。”
“这叫什么建议？”罗震湘刚要追问，就听“嘀”一声，紧跟着房门被訇然推开，一个共居一室却从未打过照面的胖子狂吼一声，把衣服一掀，拽上毛巾就钻进了淋浴间。
随着热水溅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一阵冷风钻进罗震湘的被窝。
这死胖子，进屋连门都不知道关。
他只好自己下地关门。可刚关好门再次钻进被窝没半分钟，“嘀”一声下铺的小子也回来了。又是一阵冷风。还好那小子比较自觉，知道随手关门，没让冷空气涌进来更多。
职工宿舍就是这样，八人间互相忍耐，只要少说话不交流基本不会有大的矛盾，上铺更是。罗震湘早已习惯，但唯独另外七个人有四种风格各异的打鼾节奏，实在让他有些难以消受。而今天他即将品鉴到第五种。
上午10点16分开始，屋内声如雷霆，床铺为之共振。至于什么时候停止的，罗震湘并不清楚，因为他傍晚六点多就再也扛不住，冲了两大杯咖啡喝了去厂区了。
路上他还安慰自己：至少电镀车间很暖和，熬一个夜班不成问题。
结果当晚他就被派去支援别的部门，正对着一台机器的出风口，嗖嗖凉，还被两个老女人数落几十分钟。站到十二点半，惊觉周围一个人不剩，原来全跑去吃饭了，没人理会他。
草，老子来帮忙，就这么对我的！
等罗震湘反应过来赶紧打卡出门换衣服吃夜宵，食堂里连一口热汤都没了。
后面七个多小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但只要能洗上一把热水澡，就能满血复活。结果回宿舍澡洗到一半，水管里出来的全是凉水！赶紧关莲蓬头！爬上床他就彻底倒了。
AI还说两周后怎么怎么样，根本不用两周后，今天他就要不行了。
罗震湘不禁为自己没有采纳AI的建议而后悔，遂打开智能语音软件诉起了苦。
AI表示：“是否采纳我的建议只取决于您自身的意愿，不采纳也没有惩罚，只建议不干涉是命运歧途游戏的宗旨。”
尽管知道这是程序设定好的回应，但罗震湘总觉得人工智能是在阴阳怪气。可现在不是恼火的时候，他只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根据数据库的归纳总结，我计算出针对您目前状况，最佳的处理方式是办理离职。”
“离职？”罗震湘沙哑地叫起来：“你是坑我呢？今天二十一号，下个月七号发工资，我现在离职，整整一个月的返费都没有了！”
“请不要激动。这只是我作为人工智能根据计算所得出的建议，您可以选择采纳，也可以无视。”AI语音仍“心平气和”地说道。
罗震湘一时无话，躺在床上望着挂钟。在同舍人回来之前的近一刻钟内，他思绪万千神驰天外。就在宿舍门禁发出响声的一刹那，他坚定地叫出声：“好——我今天就离职！”
离职手续办理得无比丝滑，毕竟这种厂子每年几十万人来来去去，不缺你一个。罗震湘几乎是刚拖着行李箱出厂门口，就收到了工资到账的提示。这倒霉地方，除了工资特别少，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之后的事根本不需要AI指引，罗震湘赶紧买了瓶口服剂把头疼脑热压下去，找了处最便宜的胶囊旅馆好好睡了两天。
等终于从停尸间一般的隔音房内苏醒，缺钱这一现实问题再度令人困扰起来。
感冒初愈，罗震湘根本不想动脑子，直接打开人工智能软件，问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应该针对具体事件或情境，请您简要描述一下现在的确切诉求，我才能根据数据和算法为您提供相关建议。”
罗震湘望着脸部正上方不到一米距离、遍布小孔的老旧吸音板，恍惚间联想到了蜂巢。自己就好像社会这个大蜂巢中的一只工蜂，一直在不停地忙碌。可工蜂起码是为了族群劳作，而他到头来又替谁工作了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见脑海中有个面目狰狞的小鬼声嘶力竭地吼着：我要钱！
这也是罗震湘内心最纯粹的愿望。
小小的隔音间内无声无息，手机屏幕中的省略号表明AI正在“思考”。
过了足足一分钟，人工智能模拟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命运歧途游戏参与者都在前五次寻求建议的过程中就提出了对财富的诉求。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无法直接给您金钱，但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具有可行性的建议……”
罗震湘骤然暴怒：“不要再罗里吧嗦的了！快告诉我怎么做？”吼完却又想到，其实在这款AI版本升级之前，他就多次询问过如何发财，可每次AI给出的回复无非都是努力、奋斗、选择合适好走的道路。
我特么要是知道哪条路合适好走，会混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可这次，升级后的AI给出的回答却是：“这边建议您尝试联系一个叫郝鹏的好友，数据库显示您上个月14号加的他。同他聊聊，或许能得到一些实现财富自由的机会。”
郝鹏？罗震湘脑子一下子冒出这个人的形象：这是个白白瘦瘦、头发乱蓬蓬的小子，平常就爱吹牛打屁，不好好工作，来义体工厂干了二十多天，平均一天干报废三块板子，后来实在受不了夜班的煎熬，就找个借口离职了。自己跟他聊过不少回，听他说之前是在酒吧工作，因为打架被人开除，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活干，才进厂混几天。郝鹏离职的前一天还说，有个前前老板娘对他万分思念，喊他回去上班，郝鹏这才怦然心动，果断离职。
酒吧，那不还是夜班吗？
罗震湘稍加思忖，最后还是翻开通讯录，找到郝鹏的名字，发去信息：最近怎么样？
其实他没抱太大期望，毕竟只是个相处了二十来天的工友，泛泛之交，对方回不回复都两说。
结果没想到，几分钟后，郝鹏发来好几段长语音，声音中透着欢快和热情，仿佛知道罗震湘再也不想呆在工厂一样，主动邀请他抽空来酒吧看看。
面对郝鹏的热情邀请，罗震湘也不瞒着：我已经离职了，现在找你就是想看你能不能带我混混。
那边回复：你这话说的……太客气了！什么带不带的，都是互相帮忙而已。
接着又发：那你不如就今天晚上来一趟，先看看瞧，记得穿身像样点的衣裳。
既然也找不到别的路，不如就去试试吧。
罗震湘下定决心，把自己好好打理一番，按照郝鹏给的地址导航，在当晚九点来到了对方工作的那家酒吧。
刚进去，就远远看见一处卡座里，打扮得油头粉面的郝鹏与几个男女同事陪顾客喝酒畅谈。
那大腹便便的顾客，眼镜后面一双眼珠总是红红的似睁不开，抽了口雪茄问郝鹏几个：“看你们几个小年轻，也不做做事业？光在人家店里打工可不行啊。”
一个烫着五彩莫西干的小子自嘲：“我们一帮没学历的，除了打工还能干什么？”
这胖老板摇摇头：“噫——还学历？现在有钱人家孩子早不上学了。脑机知道吗？把数据往脑机芯片里一输，知识夸夸往里灌，一天就变爱因斯坦。要写论文，就把需要的数据从网上一扒，一个月能出七篇XCI！”
“是SCI吧？”有个“公主”小声纠正道。
“反正是那么个意思。”
公主就问：“那杨老板你也是做脑机生意的？”
胖老板忙摇摇头，表示做不了脑机那么高端的，只是做做外贸，而且——
“我们是有原则的，黄赌毒一样不沾。”肥头大耳的老板一边抚摸着公主的大腿，一边如是说道。
“那你们靠买卖什么赚钱呀？”公主谄媚地笑问。
“紧跟潮流、抓住当代人的情绪需要。”不愧是当老板的，几句话就彰显不凡。
公主摇摇头，还是不懂，只管往他身上依偎。
胖老板这才稍稍透露了一些：“我们就搞搞VR，VR全景剧知道吗？前几年那部叫西、西什么来着……”
“昔拉之翼。”罗震湘接了一句，走到卡座跟前。
“对，《昔拉之翼》，讲杀手的，大爆剧！其实用的模型也只是比较初级的付费模型，但架不住剧本太好了……”胖老板说到一半，下意识转头，发现是一张陌生脸孔。
郝鹏适时介绍：“这是我以前厂里同事，今天过来玩玩的。”随后冲罗震湘指指自己耳朵，皱了皱眉头。
罗震湘反应过来，忙把耳机摘了，顺手塞进裤子口袋里。
就这样，他靠着工友的关系坐进卡座，试着跟胖老板搭上话。尽管罗震湘只有中专学历，但平常甚喜读书，不敢说出口成章，起码比卡座里的其他同龄人强不少。
因此这老板对他甚是欣赏，趁着酒兴就提出要带他出去做生意。
2045年了，噶腰子的时代早已落幕——至少在东南亚已基本落幕，周边国家治安较过去有了极大进步，且大多对华免签，下南洋不必太为人身安全而担忧。
罗震湘知道机会难得，都没想到借口去趟厕所戴耳机问问人工智能，当场便答应下来。
第二天清早临走前，郝鹏特地给他点了根华子：“将来发达了不要忘了兄弟啊。”
从不抽烟的罗震湘拿起来深深吸了一口，觉得脑袋里一阵气泡破裂感，把宿醉给疏通了。便问出心中小小的疑惑：“你和杨老板聊了好几天，怎么没想着跟他出去闯闯？”
郝鹏叹了口气，眼中竟满是深情：“兰姐（老板娘）老说：‘郝鹏，你不要走啊……这次不能再让你走了。’”
罗震湘尝试着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仿佛看到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