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告诉过你，你的英文烂到家了么？”长发男子转过脸，努力挣着红肿的眼睛，用同样烂到家的中文回应。
这长得颇有几分像基努·里维斯的美国佬，叫唐纳德·琼斯，是个退役马润，因为退伍金的问题，差点在Congressbuilding门口被M1A2SEP碾成肉饼。从那以后他心灰意冷，变卖了家产独自一人来到安琪拉市，靠给人当打手或保安来维持生活。长年使用军用兴奋剂的经历让他对很多活动都提不起兴趣，甚至包括忘返宫的主要娱乐项目。
听到罗震湘来这儿是为了找人，唐纳德也并未对他另眼相待，而是表示：“几乎每周都有人过来找他们妻子、女儿、妹妹或是别的亲戚，但无一例外，都被消失的女眷所欠下的巨额欠款击垮了最后一层心理防线。当然也有猪油蒙了心的，宁愿把自己搭进去也要咬牙签合同捞人。一般我们称这种人为moron。你呢，你是来当moron的吗？快回答我！”
罗震湘解释：“其实……我跟我要找的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是我朋友的妹妹。”
“那你连moron还不如。朋友算什么？”唐纳德发出不屑的笑声。不过笑完又问：“你朋友的妹妹叫什么？”
“桑贾娜，一个印度女人，二十来岁。难不成你听说过？”罗震湘抱着一丝丝的期望问。
唐纳德抬眼望穹顶，一阵若有所思，继而慢条斯理道：“上个星期，是来了个印度姑娘，模样身材就是标准流水线出来的德行，没有任何辨识度——要不是那独特的咖喱体味。”
“流水线，什么意思？”
“动过刀了呗。天生丽质的终究是少数，不调整一下哪能满足这么大的客流量？而且就算本身出众的，也要象征性地做个手术。不然贷款单子怎么出？”
聊了一会儿，罗震湘明白了：忘返宫的姑娘多是以“名媛培训”骗来的，她们满心欢喜地学习各种课程、接受装扮、整容等等，期待成为真正的名媛。就在自以为要成功之时，巨额的费用清单将她们一下子击回现实，并不得不“自愿”成为忘返宫的“员工”，遭受各种压榨剥削。而这还只是安琪拉城霓虹之下所有罪恶的极小一部分。
“我想见一见她，好确认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罗震湘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说。
“今天不行，”唐纳德仰头往喉咙里倾了杯酒，说，“据说那个印度女人不太听话，这两天正在接受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的训导。”
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有多少人一再光临忘返宫，并不是因为这里有多少可供亵玩的人造美女，而是因为这位不可亵玩、甚至远观都未必有机会的女人。据说她是某个寡头的女儿，十五年前来到安琪拉城，靠着倾国倾城的容颜与巨额的财富，驾驭了数之不尽拥有权势的男人，进而在此立足，成为安琪拉城的地下女皇。传闻第一位拿督为她倾倒，不惜与三十年发妻反目成仇，死在自家后院。第二位拿督吸取了前人的经验，拒不接受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的好意，短短三年便身败名裂。而第三位拿督易卜拉辛，早已深刻认识到这个斯拉夫女人的厉害，与她保持着微妙的关系，同时却又分庭抗礼。
罗震湘隐隐约约觉得，拿督易卜拉辛和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之间的博弈，在近几年内便要决出分晓了。
“我要见一见这阿什么的夫人。”他说。
“是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你要见她？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吗？”唐纳德直言嘲讽。
“你觉得我见不到她？”罗震湘低头看了眼手机，人工智能软件V5.2.900版本升级完成，微微一笑，说：“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赌一万马币。”
“你不如去抢！”唐纳德叫了起来。
“怎么，还没开始你就退缩了？”罗震湘揶揄道。
唐纳德定下神想了想，哑然一笑：“想唬我？我等着你送钱给我！”
“好，就赌一万马币，如果三天之内我见不到阿……”
“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
“对，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三天之内见不到她，我就转一万马币给你。但如果见到了，你要给我这么多钱。”
“成，那加个wechat。”
同唐纳德加了好友，罗震湘借口去洗手间，钻进一处隔间，塞上耳机打开AI，问：如何能在三天之内见到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听AI给出回答，罗震湘的眉头逐渐紧锁。
内心纠结了十五分钟后，他还是走出厕所，从容来到主吧台前，冲管理打起招呼：
“嘬嘬嘬，我是罗震湘，不认识我不要紧，你以后会经常听到我的名字。”
不用三天，两天，罗震湘就被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的手下礼貌地请去了忘返宫。
同他想象的不同，这位颇有权势的夫人并不青睐保时捷、法拉利之类的豪车，反而让手下用雪佛兰进取者载他上路。或许在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一个从三低人口混上来的小老板还不值得她动用更高级的座驾。
再次来到忘返宫，罗震湘随着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的手下走入那条专用通道。一进入口，柔和的灯光、柔软的地毯，都令人心境舒缓。通道尽头是一扇大门，门上镶嵌着精美的黄金和宝石，仿佛一件艺术品。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的手下轻轻推开了门，罗震湘跟在其后，走进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是一个宽敞的内室，四周墙壁上挂着名贵的油画和挂毯，顶部则镶嵌着璀璨的水晶吊灯，照亮了整个房间。正中央是沙发和茶几，上面只摆了一个烟灰缸。
内室里并没有看见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
直到嵌在墙内的一块屏幕亮起，却见屏幕中一片纱帘后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依稀能看出是个女人。
“兹嘚儿拉斯特威替耶（Здравствуйте：你好），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很荣幸认识您。”罗震湘不到今天决不会想到，从希沙姆那里学来的一句俄语竟然真的能用上。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罗先生，请坐。”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的声音柔中带厉，整体偏低沉，倒与她在别人印象中的形象十分匹配：“我很好奇，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在两天前对我的员工做出那番极具挑衅意味的无礼行为？因为据我了解，你当时……发出的声音在你们的文化中具有唤狗的意味。而巧的是，我们斯拉夫人在看待狗的问题上和你们颇有几分相似。”
罗震湘两手紧按着沙发面以控制颤抖，同时尽量不卑不亢地回答：“请您听我解释，我无意挑起争端。促使我做出那样行为的，是对朋友的关心。”
屏幕中的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歪了下头，似乎对此很诧异：“我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理由。”
罗震湘不作声地深呼吸一口，才将阿贾耶的妹妹桑贾娜失踪、且有可能同忘返宫签约一事简要讲述。
阿列克桑德罗夫夫人听完半天没有说话，屏幕关了。
罗震湘有些无所适从，一名光头斯拉夫人喊他出去。
本以为这事情不了了之。可那斯拉夫人却领他上了如同宾馆一般的二楼，打开其中一个房间，让他进去。
也许是这身高一米九的光头气场的压迫，罗震湘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走入房间。结果就看见床边坐着个印度女人，五官精致，但明显有人工痕迹。
“她就叫桑贾娜，你确认一下是不是你要找的桑贾娜。”斯拉夫光头用不怎么流利的汉语说。
罗震湘便朝那女人走近。
哪知刚迈了半步，这女人突然拉下脸来，冲着光头问：“这家伙是谁？”
光头耸耸肩。
而罗震湘停住脚步，问：“你是阿贾耶的妹妹桑贾娜吗？”
那女人摇了摇头：“我没有叫阿贾耶的哥哥。还有，你是什么人，你有多少钱打算拿出来？我一单八千，超时双倍。”
这女人的态度叫罗震湘骤生怒意：“我不是来消费的。我是来找人的，而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