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劈柴进行曲
吃完饭，王眉娥起身，拿起窗台东头一个竹壳暖水瓶，晃了晃，只有巴底底的一点水了。
整个宿舍就两个暖瓶，这个竹壳的，是她自己的。西头那个蓝底白蝴蝶的铁皮暖瓶，是林茜草的。林茜草的暖瓶一买回来时，就宣布过，自己的暖瓶不但要喝水，天冷时每天还要洗脸擦身子，只能她自己用，别人要用暖瓶，自己掏钱买去。
当然，私下里，林茜草给自己说过，自己可以用她的暖瓶。她则说，自己暖瓶里的水，还用不完，哪里用得着她的暖瓶！
其实，王眉娥的暖瓶几乎成了公共暖瓶，谁都能倒她暖瓶里的水。当然，谁一旦发现暖瓶空了，谁也都很自觉地烧水、灌满。
而林茜草的暖瓶，每天除了她自己，别人不能碰她的暖瓶。谁要是不小心悄悄用了她暖瓶里的水，哪怕只偷偷倒了半碗开水，宿舍里这一天都别想安宁，林茜草的嘴指桑骂槐，能把天上的乌鸦骂得羞愧地掉下地来！
今天，自己暖瓶里几乎没水了，可木头洗脸架旁的两个铅皮水桶里，还有一桶半凉水呢，就是没人烧水！也难怪，一到礼拜天，人们的各条神经自然都放松了。
她把暖瓶底朝天地拎着往碗里倒，也只榨出勉强盖满碗底、带着白色尘垢的一小圈可怜的水。她倾斜碗底，小心翼翼喝了几口沉淀的清水，还是口渴。她倒了水垢，舀了小半碗凉水，涮了碗，拉开门，顿时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前几天的雪，基本化完了，屋前四五十米处的一大堆红柳疙瘩、枯胡杨树干、干沙枣刺间，还剩了些没融化的雪。她出门几步，将洗碗水泼在柴堆旁的便道上。
她进了屋，掂了掂林茜草的暖瓶，还有大半瓶呢！她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给自己的碗里倒了大半碗开水，这水，才是真正的开水，还冒着热气呢。
林茜草烧开水，也用的是铅皮桶里的水，可是，林茜草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去井台挑回水。林茜草瓶里的水，她为什么不用？不用白不用。况且，林茜草曾亲口请自己用她的暖瓶。
她把滚烫的开水碗，放在窗台上晾着，取下套在左腕上的一根红色橡皮筋，把两条大辫子往脑后一束，拽出门背后坎土曼、铁锹、镰刀堆里的一把斧头，拉上门，来到柴堆前。
她左看右扒拉，挑了一个不长不短不细不粗，大约一米长、碗口粗，枝杈少的干红柳疙瘩，把红柳疙瘩一脚踢到一边的空地上。
红柳疙瘩，也叫红柳树兜子，是红柳埋在沙土里的树根。别看沙包上的红柳枝条婀娜多姿，红柳花叶婆娑飘逸秀美，哪怕是窜到两三米高的红柳主干也粗不过手腕，枝条更是拇指粗细，可藏在地下的红柳老根就不同了，不但盘根错节大如磨盘，而且根须常有几米长。一个红柳树兜子挖出来，晾晒干了，劈成柴，烧几顿饭是没问题的。
“呸呸呸！”她学着黑非洲平时劈柴的样子，朝自己的掌心，吐了几口吐沫，双手把斧头举到半空里，狠狠地朝树兜子中间砍下了第一斧，完成了她人生的第一次劈柴动作！
谁知，“当——”地一斧头下去，柴火并没像她想象的那样断为两截，而只是在红褐色的干硬树根上留下了一条白线似的寸许白印，整个树篼子几乎纹丝不动，她的虎口却被震得生疼。
她把斧头靠在腿边，看了看十几米外的公路上，还好，只有几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在大呼小叫地玩斗鸡、滚铁环，没人注意她的狼狈相。
不能贪大，还是从树兜子较细的那头砍起吧！她把树段调整了方向，对准大约三分之一处，又猛砍了一斧子。“当——”地一声，树兜子像老人似的欠了一下身，就又纹丝不动了！这次，树身上只留下了一个白点。
“呵，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不知道锅是铁造的！老子不信，你还能翻天！”她气呼呼地，把两个棉袄袖子往上撸了撸，露出两段白皙的手臂，又对着两个发红的掌心“呸呸”吐了两下，信心满满地，“这回，我用毛主席的农村包围城市，先一个个剁掉你的手脚，再收拾你的心，看你还敢不老实！”
于是，她抡起斧子，朝树兜子身上几条拇指粗的细胳膊细腿，“当”地，狠狠砍下去。没想到，这一斧子砍下去，没砍到枝条上，却砍到了树身上，那大麻花般的树段像拨浪鼓似的晃了几晃，不动了！“当当当”地，又连砍下去，树兜子往上蹦跶了两下，朝旁边移动了半搾，又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