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人之对军统的办事作风有一个归纳总结：正经大路不走，偏要走偏门小道。仿佛不鬼鬼祟祟就不配称作保密单位。想着端午节自己情绪不佳，光拉着老坦满城转悠，吃喝玩乐，连姐姐姐夫的邀请都推辞了。便想着趁此机会把早就准备好礼物送过去，就答应了老顾试试看。
其实财政部所在的观音岩距离军统本部罗家湾很近，焦人之还是先返回了司令部宿舍，找出柳条手提箱把床底下的午餐肉罐头，啤酒，糖果和香烟装好，出门叫了辆黄包车再往观音岩去。快到姐姐家时，焦人之提前下车在街上吃了份蒜泥猪头肉拌米饭，他是故意要错过饭点再上门。姐夫刘喜贵是山西人，在家顿顿吃面条，焦人之见了就怕，也不知道姐姐焦天之一个南方人这么多年怎么靠只吃面食活下来的。
从马路到姐夫家宿舍要爬二百多级台阶。焦人之拎着四十多斤重的柳条箱往上爬，一开始是爬二十级歇一歇，后来是十级一歇，再后来焦人之不想走了，想原路回去。“不过是些午餐肉和香烟，不吃也不会死。”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回头一看来时已经爬完的台阶，“算了，再坚持一下就到了。”
财政部号称政府最富的衙门，那也是相对其他清水衙门而言的。仅看财政部的家属宿舍，丝毫没有什么富裕的痕迹。上下两层的一栋老式砖木楼里住着四户人家，年久失修的楼梯踩上去不但吱吱嘎嘎响，还会浮动。姐夫是处级干部，分到了一个大房间隔出来的两间屋子。没有厨房，炉子放在走廊里。没有自来水，但是有水缸。财政部雇来的长工会每天帮家属们打满各家的水缸，这可是很大的福利。现在雇短工挑一担水爬200级台阶，没有50块法币是没人干的。
小宝看到舅舅来最高兴，因为舅舅会给他带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这孩子在重庆出生，说起来也算是上海人，却没见过上海是什么样子，说话也是一口“格老子的、格老子的”的重庆话。
刘喜贵和孔部长一样有张胖乎乎的圆脸，在家里嗓门不如焦天之大，见焦人之拎着一大箱子东西来拜访，象做贼一样向楼梯下张望，生怕邻居们看到什么不轨之事。
焦人之将箱子往地上一放就往屋里走，要让李希贵也感受下自己拎四十多斤东西爬几百级台阶的痛苦。姐姐焦天之正在织毛衣，见焦人之来了就拉他过来比尺寸。
“大热天的织什么毛衣？”焦人之正一头的汗，只想赶紧坐下狗喘一会儿。
“现在开始织，到了秋天你才有得穿。要提前准备，未雨绸缪的，懂伐？”
“哪来的毛线？姐夫贪污了几只羊啊？”
“别胡说。”刘喜贵双手拎着箱子在身体正前方，岔开着双腿，象螃蟹一样左右交替着往前挪步。“是你姐姐拆了她的毛衣要给你织一件。”
故意等着刘喜贵拎着箱子慢慢挪到跟前，焦人之才伸手接过。从里面摸出糖果和一个午餐肉罐头递给了小宝。焦天之忙放下手里的毛线针把糖果抢在手里，说小宝吃糖已经蛀了一颗牙，不能总惯着他。小宝吃不上糖果便闹着要吃午餐肉，焦天之就拉着他一起去厨房开罐头。
趁着说话方便，焦人之说明了来意，让刘喜贵出出主意怎么能应付过去这个破差事。刘喜贵对军统想搞到储户清单的想法嗤之以鼻，说1941年初美国派代表来陪都谈冻结事宜时，孔部长第一心腹夏秘书就问过美方能否提供储户的详细清单。说到这里他就不说了，挑了挑下巴示意由焦人之来往下续。
“确认美方不会提供清单才能放心？”焦人之也不笨。
“不笨。你姐姐没白疼你。”刘喜贵赞许了一声。
“夏秘书问过美方代表，美方说不可能提供清单这消息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提问的当时有几个人在场？除了夏秘书还有谁能佐证？”焦人之例行公事问了几个关联问题。
刘喜贵回忆了一会儿才说不记得，想求证只能去问夏秘书本人。
好歹也算问出了线索，焦人之志得意满回到了司令部宿舍。却见老坦正在他房门口，坐在一箱子啤酒上等着他。将老坦让进屋一问才知道，日本人已经开始进攻衡阳，双方几十万人展开了会战，战况异常惨烈。美军14航空队因为缺乏油料，很难对围攻衡阳的日军保持持续高强度攻击，陈纳德调整了策略，将攻击重点放在从武汉至衡阳的日军补给线上。日军在华中战场上没有空中优势，保护不了自己的补给线，就采用昼伏夜出的策略，躲过中美空军白天的攻击，只在夜晚行动。前天夜里美军飞行员在空中看到了长达五六公里的日军运输车队，奈何弹药用尽，只能无奈返航。14航空队从现在开始采取人机都不歇的策略，人手严重不足。陈纳德向司令部借人，只要有空中飞行经验的都要。虽然老费是史迪威的人，在这时候也要优先考虑战局。老坦是搞空中侦察的，绝对算得上有空中飞行经验，反正停职期间没事做，老费就把他给派了过去。老坦明早就出发去桂林前进基地，这会儿是来向焦人之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