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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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季大将军又又又打胜仗了！”

这个花园临近神女宫，被搭话的侍女不敢偷懒，闻言没有抬头，一边认真浇花一边道：“在别处听了一耳朵，这次又是哪国？”

她语音习以为常，且含笑上挑，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大虞国唯一一位年仅二十便封功一等将军——季誉的崇拜。事实上不光是她，整个大虞皇城，上到八十三岁太奶奶，下到两个月前才诞生的谁抱都哭只见季誉笑的十五小公主，只要是女性还有少数男性都为季誉将军倾心。

只听那个侍女说道：“此次是南面的黎苗国，小国，嗨季将军没费多大力气就给降服了！”

“那黎苗国怂得很！不仅上贡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为和谈金，还进献了他们的五王子为质子。哎，据说那质子长得特别好看，跟画本里的妖孽一样……不……似乎比画本里的更甚！押进京的这一路，凡事伺候过他的人，都疯了一样的爱慕他，什么助他逃跑的、呼吸困难的、自杀献祭的都反了天了！被抓住后嘴里嘟囔的都是那一张脸有多美，那一双碧色眼睛有多么摄人心魂，害得季将军只能更换了一批眼盲的侍卫和仆人。现在他们好不容易进京了，大家都琢磨着想远远看上那质子一眼呢！”

“你们快老实一点吧，不要命了……”

“好奇嘛，远远看上一眼又不会有什么，我就想知道到底有多好看……”

“那么夸张？真的比季将军好看？”

“听说比季将军好看……多了……”

后来这两个侍女一直在兴致勃勃地讨论那位苗疆质子。很显然，相比于骁勇伟岸英俊潇洒的本国男神将军，长相尤其妖孽美艳的神秘异族质子对旧居深宫小侍女来说更有吸引力。

但对于李栖凰来说，后者什么都不是，后面侍女们讨论苗疆质子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提取了前面季誉的名字，并且这个名字和属于此名字的身影，一直像迷路的蝴蝶似的，扑棱扑棱扇动翅膀，来来回回冲撞她的心脏。

“没费多大力气就降服了”那就说明他应该没有受伤。

北域萧鸣，西北漠渊，草原游戈七族，南境黎苗，已经平定了此些国族部落，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再出征了。

明日面圣，他依然会走太乐门那条路，要不要去……看看他……

远远看一眼也好……

“砰！”

正当李栖凰沉浸地思索的时候，不小心提到了花园地上的水桶。

说话的那两个侍女闻声望去，先是一愣，而后从未有过的惊惧之色一闪而过，赶紧转身施大礼而跪道：“奴婢参见神女殿下！”

她们并非害怕李栖凰这个人，而是害怕李栖凰的身份。

李栖凰是大虞九公主，更是大虞九朝才出一位的天降神女，代表大虞国脉气运，地位甚至完全高于一国之君，一个眼神便可以让皇帝下跪。

神女诞生时，东南方降下七只凤凰，长啸不绝，漫天七彩祥瑞。李栖凰生母——当初皇后陪嫁的丫鬟熙嫔，因此一跃被封为永禧皇后。

神女地位尊贵，堪于天齐，和大虞国花洁凰花一起居住在皇城中最隐秘安全的神女宫，由固定的一群宫人侍奉。

照理说，神女不应与外人见，不应与外人言，要和那群宫人一样，半步都不可踏出神女宫，但神女地位过于崇高，没有人敢规定限制她什么，所以倘若她执意要去哪里，不会有人胆敢阻拦。

既然约束不了主子，那么做下人的就要慎之又慎。一条没有写入宫规，却比写进去都要刻在骨子里的就是——只要在宫中见到戴白色面纱之人，那就是神女殿下，需行大虞最高礼节，在神女殿下离开一柱香后，方可抬起头颅。

神女知道自己代表什么，很有自觉，一般情况下不会出来，这两名侍女也是进宫六年来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女。

她们完全不敢回忆方才一闪而过的神女的身影，脑袋用力埋到地上，鼻尖都贴到了地面，战战兢兢地等神女说点什么。

很快，前方出了一声很轻很淡地“嗯”，这个音节没有她们想象的高傲或是冰冷，相反而是一种凉浸浸的温柔。如果声音有味道的话，像是月光下的一丛白梨花。

李栖凰在她们的跪拜中远去，走回了高贵而寂寥的神女宫。

第二天上午，李栖凰算好了时间，在一个能看见永乐门那条路的僻静高处，静静地等待着季誉的身影。

时间整整过了一个时辰，可李栖凰却没有觉得自己等了多久。

——那道肩宽腿长、腰身挺拔的黑底银纹缎袍的身影从长路中走来，他只身一人，步伐稳当，不快不慢，既有身后跟着千军万马风云强势，似乎又有一步步走向心上人的坚定缱绻。

除去十年前的第一次偶然相见，李栖凰一直是在这个位置看他。距离其实是有些远的，不足以看清季誉的面容，不过李栖凰像有缩短距离能力似的，看见了他的眉眼如雨后山峰，墨色重彩，清晰锋利，一双深瞳随着岁月与征战的沉淀变得稳重，但若细看，还是能从中找出属于他性子中的桀骜轻狂，一如十年前的第一次相见一样——看着季誉的身影走进大宸殿，李栖凰的思绪便飘到了那时。

那时正是她八岁生辰当天的午后，她喝了点青婶酿的梅子酒，心情有些兴奋，嫌弃神女宫冷清，连面纱都没戴就跑出了宫去。

那是她第一次出神女宫，根本不认得路，七拐八拐便跑到了年幼皇子们的小狩猎场。她穿着一身白色衣裙，坐在树后的池塘边看鱼，伸出的腿被四皇子当成了兔子，一箭射了过去。

也不知道当时十二岁的季誉怎么出现的，在箭头刚刚扎进李栖凰腿部皮肤里时及时抓住，把箭摔在了地上。

四皇子李佑銮是一个地位低贱的嫔妃所生，经常挨其他皇子欺负，养成了欺软怕硬的性格，当时他和季誉同为十二岁，但季誉比一般同龄孩子要抽条得高一些，比他更是高了一头，功夫还好，他便不敢发火于季誉，把气都撒在了李栖凰身上。

他跑过去大吼道：“你谁啊？瞎啊！没长眼睛啊！不知道这是狩猎场吗！”接着他用眼神扫了一下被季誉扔在地上的箭，没好气地对李栖凰说：“还不快把箭给本殿下捡起来！”

李栖凰忍着腿上的疼从地上站起来，琉璃般的瞳孔淡漠地看了李佑銮一眼，转身便走了。

被其他皇子欺负也就罢了，竟然还被一个小丫头无视，李佑銮接受不了，一股火气上来捡起地上的箭，拉弓就往李栖凰的背后射去——！

大抵是人体对危险本能的察觉，李栖凰莫名地就想回头看一眼，并且也这样做了，就在此时，她亲眼看到季誉一步迈到自己身侧，飞速地抓住了那只箭，使箭停在了距离她心脏两拳的位置。

季誉反手把箭飞了出去，在李佑銮惊恐的眼神中，擦着他的侧脸扎进了他身后的树上，“四殿下若有能耐把箭拔出来，尽管再射她一箭，或射我一箭，都行。”

李栖凰偏头望向季誉的侧脸，看见了少年眼中轻狂的微光。

李佑銮回头看了眼那只箭射进树干里的深度，拔都没拔，直接忍气吞声地甩袖走掉了，都没敢放句狠话。

季誉走到李栖凰面前，半蹲下，“上来，你住哪，我背你回去。”

李栖凰反应过来，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

季誉指了下她被血染红的小腿处的裙摆，“都这样了怎么走，上来。”

与那道理所应当的目光对视片刻，李栖凰抿抿嘴唇，轻轻地趴了上去。

少年的后背微硬，薄薄一层富有弹性的肌肉还很温暖，呆在上面的李栖凰脸颊一阵阵发烫。

少年走了没多远，忽然说：“你怎么还喝酒了？”

霎时李栖凰的脸更烫了，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而后又觉得不够，索性把脸完全埋到了季誉肩膀上，最后崩溃地道：“……你把我放下来！”

季誉在她有动作的时候就开始笑，在李栖凰开口抗议完才说：“没关系，你身上的酒味是香的。”

李栖凰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的脸彻底红透了，脸上烫得都能煮熟一个鸡蛋，不一会儿，嘴角又不自觉地一个劲儿向上弯，压都压不住，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应该是喝醉了……

没敢走到神女宫，李栖凰让季誉把自己放到神女宫之前的花园里。

分别前，季誉给了她一瓶季侯府特制的金创药，并叮嘱她：“以后在宫里不要乱跑，学会保护好自己。”

这就是他们唯一一次交集，唯一一次对话。

思绪回笼，伫立在风中的李栖凰摸向胸口，隔着衣服轻轻摩挲着一件物品。那瓶刻着‘季’字的金创药系了根绳，从此被她戴在了脖子上。

季誉进了大宸殿不知道多久才能出来，李栖凰要在这里等他，隔着衣料触碰只能寥慰相思，她摘掉面纱，把白色小瓶的金创药从衣领里抽出来，再从脖子上摘下。她珍重地握着这个小瓶，上面的‘季’字被她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李栖凰的目光一直远眺着大宸殿下面的长阶，生怕漏错一眼。人在高度集中时，对周围的反应会完全出自本能。她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此时面纱还握在手中没有戴上，她便下意识地转身——

——一瞬间，时光在眼前被压缩成极致，和十年前的画面完全重合。

少年季誉和青年季誉渐渐融为一体，翠绿的柳树清澈的池塘和恢弘的城墙相互交叠，五月的清风夹着青草香吹过脸颊，十月的秋风裹着微凉吹进袖口，李栖凰觉得自己一半在十年前，一半在此时。恍惚、震惊、不可思议使大脑一片空白，但心动却十分清晰。

李栖凰注视着季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重，似乎都要从嗓子中跳出来。她没听到季誉说了什么，只看到了他嘴唇的开合。

季誉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姑娘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未曾动过，不知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事，在下是否可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