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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海录

类别:玄幻奇幻|字数:8W|作者:沧海濯我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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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海录
举世如长夜,航船以载道。当其与危险共舞,同欲望为邻,泅渡过一个又一个即一既万的位面后,其才发觉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救赎。
《烟海录》最新章节(2天前):

举世如长夜,航船以载道。当其与危险共舞,同欲望为邻,泅渡过一个又一个即一既万的位面后,其才发觉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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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好睡,张伟抬起发酸的脖颈,睁开饧涩(xíng)的双眼,朦胧中周遭却是一片墨墨昏黑。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使他不由揉了揉眼眶,确保将脏东西给擦拭得干干净净,才再度睁眼看向左近,然而入目却仍旧只有幽深的黑暗在冷冰冰地回应着他。

本处于惺忪发散的精神立时汇集,手掌向眼前探去,并未有人恶作剧地用眼罩将他双眼遮蔽。是梦吗?虽说文艺作品中一般做梦者意识到在身处梦境后,梦境都会很快散去,有若泡影迷障碎裂开来,可笼罩于张伟眼前的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立时极富行动力地挺直腰板,半坐起来,拧了拧腰间上的肥肉,打算以疼痛来刺破梦境。可当清晰的痛感反馈给大脑,张伟的精神却不由自主的涣散开来,陷入了愣怔的状态中。他并没有触碰到腰间松散凸出的脂肪体,而是相当紧实的皮肉。且随着他活动起身体,仿佛老旧报废的机器陡然回光返照,一股酸痛感冷不防地从腰椎处窜了出来。

我,穿越了?回顾着眼下全然陌生的情景,张伟几乎在旋踵间便得出了这样的结果。毕竟自黄易先生《寻秦记》问世开穿越滥觞,破冰先行之后,无数著作效法附骥蜂拥,大行其道,就连一海之隔的岛国近些年每季度都有这样题材的故事上演。这样的潮流都快颠覆他对于传统的认知,默认着穿越的可能优先于投胎转世加上汤里掺水了。

但接受理念是一回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人生的清单上还有许多愿望没有圆满,恩情没有偿还,成就没有达成,爱恋没有表白,更何况,在手机与电脑上的浏览器记录都还没能够及时删除。因此他诚心发出了呐喊呼救,自己是不是还能可以再抢救抢救一下?

分明他没有尝试神秘侧的物品,没有点开过诡异的网路弹窗,就连撕裂时间与空间的大卡车也不尝呼啸飞驰地与他切身遭遇。他只不过是重复着周而复始的一天,在饭后支颐凝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从钢铁丛林的囚徒思索到展翅翔翥(zhù)的飞鸟,而后放空心神思绪,被饱腹后勾起的困意沉醉至梦境里。单凭这样,也能够离奇地穿越吗?

悠然叹息一声,从对过去的怀念切换到昏暗的现实中来。他也不知当缘何解释眼下这幽暗无光的环境与瘦削的身躯,是死得极具科研价值被订做成实验的标本,然后尸变复苏意识。还是外星人入侵,自己被无意识捕捉后在封闭的器皿里一直充作供养某些能量的耗材?当比较符合条件的可能都处于比较离谱且邪典的状态,张伟还是宁愿选择穿越附身为他人这个质朴的答案,好歹他还能作为人,而不是村头最好的那把剑,或是史莱姆蜘蛛猪头人等怪异存在,对吧…对吗?!

幽暗封闭难以观测的环境里,一旦萌发起这样的念头,张伟就忍不住摩挲起身躯来佐证自己的正确——这具身体肤质粗粝,大腿部偏瘦,腿部肌肉较为结实,胸腹弧线则相对柔顺平坦,下腹部更是有些轻微的凹陷。两臂纤细,没有明显的肌肉,虎口与手指处还残留着一层硬皮。张伟虽分不清其成因是笔耕还是劳作,但一个身材瘦弱,家境贫苦的形象已在脑海浮现而出。

他松快地呼出一口气来,起码物种与性别还是维持原样,而不是他现实里幻想的那些奇异存在。放心不少下,他才继续感知着这具躯体的面部——肤质较干,触感还算得柔滑,下颌骨稍大,弧度则比较柔顺,脸盘子有些瓜子脸或者鹅蛋脸的意味。但脸颊两侧少肉,导致颧骨微突,透露出营养不良及劳苦的模样。他沿着鼻子继续向上摸索,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额头柔滑平顺,即使刻意颦蹙,也不尝触摸到皱纹纵深下的岁月痕迹。

终究平平无奇蹉跎了半辈子,张伟对于相貌与年龄也就没那么看重。好吧,其实还是有点在意与窃喜的,否则当年青春期也不会时刻关注着自己的面容,游戏里捏人环节不吝耗时费心。但即便原主皮相长得再如何,这幅躯体的前景在他脑海中仿佛应对着那副苏联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也许现下还是队列中游俊秀的青少年,但要不了多久,经受世风雨晦,就会变成排头那个皮肤黧黑,皱纹深重的沧桑老人。毕竟除却岁月这把杀猪刀最能摧残容颜以外,穷病也同样如是啊。

能再度生而为人,张伟是很感谢,但眼前幽深密布的黑暗又是什么回事?既然换了一副身躯,他那高度近视的视力应该有所缓解,起码能一窥个轮廓大概究竟,何以一点端倪都瞧不出来。是完全封闭不透光的环境问题所至,还是这具躯体有着残缺,天生双目已眇?

若是后者的话,先天因素只能认栽,可要是前者的话,是什么样的环境才会导致如此?虽然工作与专业不搭界,张伟还是牢记着大学时的部分知识,牖窗二字皆承袭于宀(mián),而宀在甲骨文时期更类似于现代的介字内收,是象形的房屋之意。既然上古都设有天窗扃牖(jiōngyǒu),没道理此处连一丝光都渗不进来,除非这具躯体的原主因重罪被囚禁在地下,不见天日的黑牢里。

可任凭张伟如何检索回忆,冥思苦想,脑海里也没有一星半点涟漪泛起。魂穿然后相当粗暴地掩盖了过往所有的记忆吗?掌管穿越的冥冥存在手艺还真是拙劣得可怕啊,略微腹诽聊以自娱一句,张伟重新将思绪聚集于眼下。

暂且将瞽目与地下黑牢的假设留存,在张伟的认知中,造就漆黑幽暗的环境还存在着几种其他可能性,比如世界突然遭遇了某种浩劫,应激的他藏身于防空洞庇护所、后备厢、棺椁或者下水道、谾穴(hōng)等地域进行避难,而局部区域又恰好断电。只是这种推想,随着张伟运用胸腔发力,特意干咳以及竭力叫喊了一会儿,耳畔却无训斥的人声、流水、回音等响动传来而不攻自破。

要是真置身于地下囹圄里,没有管理者在附近监视巡卫,逻辑也算得通透合理,张伟暂且没有将这个假设排除。但随之他便觉得自己的思路过于局限,万一自己并非在固定的封闭区域或是容器里,而是在旷野呢?人们构想的核冬天里,坌尘注入大气层,烟尘将光辐射尽数吸纳,会不会就是眼下这幅场景?

只是这种设想未免缺漏太多,即使核冬天造就出没有自然光的昏暗世界,科技保底也当有人造光出现,就算电力衰退,也有大量的用以照明之物。总不能他穿越到上古部落时期,燧人氏还未钻木取火吧。那样眼前黑暗的景象又如何圆说?

再者言之,张伟虽然一直保持着思考状态,他那无处安放的手还是在周边摸索着找寻线索的,他能感受到自己躺卧的器具上覆盖着一层织物,其质地较为粗糙,像是麻布或者粗葛布编织而成。而掀开织物,底部似乎是草制的木板,某些地方还有树疙瘩存在。

这二者的组合浑像是床榻,那自己所在的地方难道是一间起居室,自个莫非真的应验了患有眼疾的推测?张伟虽然不大喜欢杨朱,但对其贵己的论点还是持一定肯定态度的,身体健全和花满楼的平替,毫无疑问还是前者更好啊,而且自个也没那厚实家境指望,他不认命地思索着,尝试再度为眼前景象找个借口出来。

虽说此前猜想单纯的棺椁并不吻合环境,但要是更进一步延展,说身处于摸金校尉最爱的陵墓里,是不是与地下黑牢有着异曲同工?毕竟墓室理念再如何视死如生,燃料也不是传说里久久不灭的鲛脂。不过这样想,又兜兜转转回到他最初设想的诈尸了。

张伟下意识撇了撇嘴角,怎么来来去去都是些糟糕艰危的处境,不是瞎子就是囚犯,要么诈尸要么外界变成核冬天,就不能…就不能像张华《博物志》里记载的玄石饮酒,一醉千日,家人将其当作死者安葬的误会?!

好吧,尽管张伟很想这样试想,但他身下躺卧的织物和器具质地都在明示着他不够格,连地主阶级都不算,还指望死后会有人修建地宫与墓室?除非他并不是墓室的主人或者嫡系,而是惨无人道的人殉的受害者,即墓室主人的奴仆家臣。可按照他所掌握的偏门知识,人殉多半是以强制或诱骗为手段,比如《吴越春秋》里吴王阖闾葬女滕玉的伎俩,便是以使者驱使白鹤起舞逐步诱国中百姓走入地宫,然后封死羡门以作数万人殉。

就单独的百姓奴隶,或者卫士仆役,哪里需要器具与织物来多此一举地摆放遗体?就次墓室的主人又怎会是这样的贫窶(jù)规格下葬?思路再度被堵死,张伟摇了摇头,既然无法单纯地通过思索来判断,索性以实践来检验自己的推导,环境总归会与身份和动机挂钩。他绷起足尖,浑如试水一般向下方探去,不多时,脚部便寻到了地面,从供他仰躺的器具至地面约莫有半条腿的长度。

他脚板在地面微微挪动漫游,却得不到什么具体的反馈,毕竟终年在鞋袜的包裹下,能感知的也就如沙粒,石子等颗粒感比较明显的材质了,但材质是一方面,触感又是另外一方面,他起码感受不到过于冰凉冷硬的回应。脚下是砖石,地板,还是夯土?他用力一跺脚,并未传来清脆的反馈,地板应当能率先排除。

张伟并未一个劲地闷头深思,推想的同时,脚掌仍在周边画圆探寻,为自己找寻些新的线索,未用多久,他便在左近半米处触碰到了新的物事。以脚趾拖动过来,张伟弯腰将其拾起,抓在手中触摸感应了会,该物大略呈长条状,有一定立体与柔韧性,表面质地较为粗糙,前方有着开口,沿着开口向里一阵摸索,内部微微有些潮湿。“鞋?”张伟抬起手指放于鼻翼,深深吸了一口,那类似于霉变干奶酪的气味瞬间就霸道地侵占了鼻腔,直让张伟连珠价干咳不止。

起码证明了原主是个不修边幅,或者周边缺少水源的地界,张伟忙把这鞋抛下,又向心中连续自问,那为何鞋离自己这般远?另一只又在何处?穿着的为何是这种不透气的款式?他突然无奈地笑了笑,眼前的自己真是有种老辛为赋新词强说愁和学生时代作阅读理解的意味,人事本来很多就不存在意义,只是习惯演变成自然惯性的行为,自己何苦来哉要去拘泥思索用意人心为何。

但这种无意义的事,张伟终究还是要继续去做,谁教他困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抬眼不见昭昭,而非是在自家书房里就着快乐水,沉浸地玩着赛博朋克20XX,看夜之城还没进夜,就优化负载过高使屏幕漆黑一片了。

等等等等,突然的吐槽让他蓦地生出某种诡异的猜想——总不会睡着时未关机的网页上突然弹出某YesorNo的选项框,自己梦中无意地抖腿辗转而触发了space或者shift吧?或者总不能自己现在变成字符,正躺在Excel的表格里吧?那么是不是有人开启电脑屏幕,自己就能得以释放,还是会被当作乱码给delete键删除?他深吸一口气,赶忙将这些荒诞的想法给压制住,不至于,真不至于自己进来,电脑就好客地帮自个安排好了寝具与卧室偃息,毕竟他在文明里的恶名从爱尔兰到契丹无人不知,一脉相连的电子数据又怎会如斯宽待他?

平息掉这偶尔的癔症,确保着身前没有障碍物或是隔断,张伟终是离开了寝具,迈着谨慎的步伐向着左近探寻。周遭几乎没有什么家私存在,凡是他经行的道路都一片空旷,越是走着,张伟心情不由得越发沉重灰暗起来。他虽然未与盲人有过相处,但为防止磕碰而将家具陈设至墙体附近才似乎是更为贴合眼部残障人士的摆放。

有些慌神丧气的张伟,迈步都不复此前小心蹑足地谨慎模样,稍不留意间,前跨的脚掌就踢到某重物上,吃痛之下连带着身躯趔趄倾倒,险些就要前扑摔出一个狗啃泥。好在他两手撑持住了那物件边缘,但头部却因惯性,而不慎磕到了那物件内壁,被震得一阵头晕眼花,痛呼出声。

蓦然听得痛呼回响,张伟顾不得额头上的疼痛与晕眩感,径自语道:“水缸,井,还是便桶?”他大无畏地将头埋进内部,用力抽了抽鼻翼,却没有前溲(sōu)大便特有的腥臊与恶臭。旋即撑持起身,蹲在附近,以掌摩挲着那物件表面感受着。他并没有察知到如瓷器的光滑冰冷,塑料的轻盈柔顺,而是得出了似石器般不规则粗糙的表面纹路的结果,接着他又屈指叩了叩物件表层,音色浑沉。所以是井?自己正处于外界?

这又是什么离谱的结果?纵观人类发源,皆离不开一个水字,欧洲也好,华夏也罢,一者视水为希望生命祈愿之源,一者因水而成聚落村镇市井,更遑论史书地方志里动辄提及为争渠引水而爆发的械斗事件。既然自己不在拥有基建,水管配套的现代化都市里,那必然是落后的村镇聚落中,何以周遭异常静谧,自己连声痛呼高喊,都未惊动半点喧哗吵嚷?

且自己的寝具又怎会在野外中?难不成出了车祸,直接将推车的车板当作匡床?纷挐(ná)的思绪伴着晕眩与痛感发散,几乎让张伟脑海变成一片浆糊,张伟捂着额头缓步退回到寝具上。姑且不去想眼下情景是否合理通顺,如若此地真处于外界,委实有些危险了,走兽飞禽暂且不说,光是碎石,树木都可能成为拦路的阻碍与风险,更休提手边没有什么规避疗愈手段的他。

暂且就先这样吧,粗略厘清了皮相,穿越,其余诸如来此成因,具体环境都还没有足够的线索进行推导。剩下只能留待时间静静流淌,来安排自身下一步的动向,于是他强撑着眼皮,注目着黑暗,直至一阵疲劳侵袭了他的心神,沉入晦暗的梦境里。

……

熹微的晨光跋涉过窗格,遐照在纤薄的眼睑上,带来一片温暖。黑甜里仿佛有温和的清风抚弄眼睫,张伟徐徐睁开饧涩的眸,却见身前迷蒙混沌的一片倏然洇开,周遭霍然清晰分明起来。方起床尚处在混沌的张伟前一刻还有些愣怔,可下一瞬浑噩灵台立即清明起来,自语道:“梦醒了?”

但放眼望去,前方木扉不远,正盛放着一口白石大缸,一看到这物件,张伟就不由有些头疼,又揉了揉颡眉(sǎng),那昨晚自己的离奇的遭遇又算什么,穿越得太早以至地图还未开始搭建,还是说这方世界根本没有恒星存在?暂且先将此事抛却,张伟先行翻身站起,打量着身边风物。

无怪他会在黑暗中生出双目已眇的错觉,毕竟这间居室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除却他身旁的寝具与门边的水缸外,就夹角的墙边还留着一颗早已枯死的树架子,想是充当衣架与晾晒之用?

暂时未去推敲环境带来的身份线索,张伟先伸出手臂,看了看自己的肌肤,黄里透黑,继而观察了下自己的打扮,一件褐色的长袖麻衣,下身则是同质地宽松有些褪色的黑色长裤,他又取来那发散着汗臭味的鞋,是双黑色布鞋。依托打扮的线索,所以原主的身份是个落后村镇的破落户?

他微微撇了撇嘴角,掌管穿越的冥冥还真是嘛好事不做啊,就不能来个更好的出身点?

初步整合起线索,张伟又全面揭开了寝具上苫盖着的软垫,所谓的寝具寒碜得连床都不是,而是一张九零年代到千禧年中常见的木制长条凳。不不不,随着张伟蹲下身仔细查探了一番,才发见长凳下方并未采用八字脚搭配卯榫(sǔn)结构,而是两条直愣愣的凳子脚,使得其从工艺的方面来说,更接近于条案。

自己被投放到了东方?可为什么这户人家要放着更简单的长条凳不做,反而要用工艺更为复杂的条案作为家私?是偷来的?还是说,他所来到的时代对案几的理念还未产生改变,胡床这杌凳的始祖还未流传过来?

为应和自身猜想,张伟旋即又走向石缸那边,向里扫了一眼,只见木瓢浮在最底处,水缸储蓄的水源就剩最后浅浅的一层。“相当原始的储存手段。”张伟稍作评点,才发觉自己声音喑哑得厉害,他压下喉中的干渴,又去往那枯树架边,枯死的枝节仍具有一定韧性,上方则晾挂着几件编好的织物,轻轻往上一抚,顿感粗糙扎手,不由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想着我穿的就是这儿玩意?

不知是习惯的心理因素,还是这件衣服被磨得熨帖平顺,张伟倒无什么不适感。目光沿着树干直到分杈,但见几片深绿色的青叶晾在枝干处,张伟取来一片,只觉手心毛茸茸的,这物事他倒分辨得出,桑叶吗,毕竟自己早年上学期间可是养过几条蚕宝宝的。但对于桑叶上那些有若被虫蛀蚁爬的微小痕迹,他实在……

他刚想说无能为力,仿佛就被动激发起了穿越福利那不服输的兴致,那一行行籀文(zhòu)小字被他转瞬分辨而出,意为,“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辅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当然,实际上并不存在这些标点符号,皆是为方便他理解阅读而自行脑补添加上的。

看着桑叶上的字符,先人的文字已大致为他确立了时代的锚点。固然对于道家经典《道德经》有些不敬,但张伟率先想起的还是那本查老爷子承袭道德经的武功秘籍《九阴真经》。他旋即摇了摇头,将下意识逸散的思绪收拢,光看籀文这字体年代,连达摩离降生渡江还有足足几百代呢,更不提再之后的黄裳了。但就这份桑叶刻字的功夫,张伟只能称得上技艺高绝,不知要甩那公孙病已立多少个跟头。

原主真是如他初步预测的贫窭男性?自己可传承了这份手艺?亦或是偶然机遇所得?疑窦不住在脑海冒尖,张伟将桑叶放回,又取来一片,上书:“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

对于这一句格言,张伟倒没多大印象,哪怕他国学造诣已算得不错,可先哲关乎积累底蕴的警句委实说得太多,无论《管子》,以及老是爱怼管子的《孟子》,还是那对师兄弟的《谏逐客书》与《韩非子》都有着相近的言论。张伟再度放下拾起,一一翻看,都是以籀文写就各种关乎为人学习的格言。

他轻轻揉搓着指尖上的硬皮,看来这茧是笔耕所致?不,不能这么说,联系着桑叶的字迹,应当说刀耕才更加贴切吧。托这份桑叶载录格言之福,张伟已是大致解开适才的疑惑,以及对自身身份有了一定逻辑性的推测,和对外界年代的认识。

那番关乎积累的言语绝非是出自战国晚期的荀卿韩非李斯的,毕竟他心心念念翻找了许久,都没看到孟夫子的“孟子道性善,人必为尧舜。”以及转载曾参转载的“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加之原主始终贯彻西周晚期盛行的籀文行文,所以自身现下所处的年代,大略在春秋中期至战国中期这一两百年间?

而原主身份无疑就更加简单了,天子诸侯士大夫三级传承的弊病逐代显现,昔日贵族子息因承袭的缺陷或是国灭而沉沦下僚,或是不善经营亏空至落魄街头都大有人在。原主应当是某贵族庶出旁系,加上族中不善操持分家,才渐渐沦落至此的......吧?

不得不说,由雇农破落户一跃为家道中落的落魄贵族,令张伟精神一度松缓不少。非是他这现代人生了对势利眼,而是取决于现下社会的阶级造就,眼前还不知李悝吴起在哪呢,就不提更全面性的公孙鞅,以及后续寒士崛起百家争鸣和酷爱养士的四大户了。起码目下的身份依持,足以让他对前景不至于太过悲观无望。

从直面那妖异幽深的黑暗开始,到逐步抽丝剥茧整合线索推理身份,张伟的神经一直处于绷紧的状态。现下大部分信息俱已水落石出,他也有了余裕操起闲心,思考那不远送他横渡几千年光阴的冥冥怀揣着什么目的。是尊奉周室,以讨不臣;是重振三晋荣光;培育田齐西出,还是让大楚继续优势在我;或提早一扫秦地厉躁简出之磨难?当然,这些都是在想桃吃,他自认自身是有些事业心与野心的,但总归不大,犯不着为几百石粮食俸禄就跑去和人家当涂显贵玩命。

既然这方面没个答案,张伟也就暂时不再挂念,可偏偏这时,不远处的板门连连颤动,一阵聒噪的拍门声传入耳中。张伟循声凝视向那扇老旧的木扉,不禁有些头大。独处之时,尚不用思索哲学三问——我是谁,因何而来,又将往何处。可一旦需要交际,我是谁所带来的种种疑问便纷至沓来,其中最直观的便是实际中有如乱麻的人际关系处理,以及最为基础,同时也是最为关键的交流能力。

固然不知因何缘由,他能理解籀文含带的意义,但他却不敢保证明辨就能与表达一致——毕竟当年在学校经历过英语学科的无情拷打,会认不一定代表会听,会听又不一定代表会说。而稍不留神,露出马脚破绽,在类似于古代封建迷信社会里,就有可能被定义为邪祟附体,轻则驱邪折腾一番这具羸弱的躯体,重就有可能直接祭天。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遭际都不会发生,只是他的一场虚惊,但这终归不是一场虚拟的游戏,可以在赛伍罗德大神构建的循环节点中无限重生。

随着张伟的迟疑与隐约的抗拒,由屋外传来的拍门声变得愈发显得焦急,从外隐隐传来的叫唤声也提高了分贝而清晰入耳,称呼也从赵先生这类礼貌的称呼转为了一阵阵急切的赵武,赵武!

事到临头也无法逃避,张伟唯有吹呴呼吸,吐故纳新一番来让自己变得镇静从容。终于,门板被强行推开,敞亮的光束如泼墨般大片洒进屋内,正打在那人身前。强烈的光线一直笼罩在他周身,使得张伟看不清他具体的面貌,只能看到一团壮硕的黑影正极富压迫力地趋步走近。

随着他走进里屋,光线被其阻隔,张伟才看到来得是一位体态敦实壮硕的中年妇女。别家都是温香软玉投怀,伟岸君子延请,自个倒好,上来就是一出猪笼城寨戏码,他是不是要指着那水缸,壮着胆子对身前那身形彪悍,强闯登门的妇人问一句,“包租婆,怎么没水了?”当然这也就仅止于松缓紧张的想想而已,万一自己开口而出的普通话和对方的雅言或是方言撞车,那保不齐就是鸡同鸭讲一阵,然后扭送村头的冥场面。

迫于生存的压力不住作祟,张伟只得缄口不言,一门心思修闭口禅,可这老神在在的仪态简直急坏了妇人,她趋步走近,又刻意让语态变得轻柔,“赵先生嗳,你怎还在这儿,真是急死人了!昨日咱们不是说定,今个辰时出头去村头李青家给那几个孩子上课吗,怎的都大错了,你还未动身啊?”辰时是早间七至九点,大错则起码已过八点一刻。张伟默然在心中扶额长叹,他才刚来,哪能掌控得了这具身体的生物钟。

虽然他口不敢言,但庆幸的是腹部传来的咕噜声恰好变相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妇人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我这就给您治些早食来。”说罢,便转身出了门去。房内的张伟也是情不自禁地模仿着妇人一拍脑门,露出一脸苦笑,原主还真是勤勉,一不留神便给他找了个麻烦活计。

在听闻过大量的砖家叫兽不靠谱言论后,张伟早对孟夫子的“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深以为然,也就熄了平素指点江山的显摆心思。可哪想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普通人,怎么就要当回教书先生了呢?他忍住纷乱的思绪暗涌,与效仿谁人的冲动,于心底祈愿道,但求只用传授识字读写这类简单的小学童蒙技艺。以及自身言语能如适才通识籀文一般,可教人无碍明晓。

张伟再度回到枯树边,拾起桑叶的叶柄微微搓动,这些格言警句,应当就是那位原主打算送给孩子们的吧。记忆流失之下,张伟无从知晓这位原主性格究竟如何,但这份行举属实良善有心,体贴温柔,自己怎会无意侵占了这样一个人的身体呢?据他以往消闲时读过的小说里,泰半都是恰好遇一已逝,而后重生。亦或原主未故,两份记忆灵魂相互融合,怎么唯独自己格外不同,强占一昨夜仍有精力置办教案,为孩提抄写先哲箴言的好人,还将他一身记忆泯灭,灵魂根除?

等等,他好像忽略了什么。张伟捂着脑袋,沿着经历的记忆一阵回溯,适才那位大娘拍门时好似等得急了,几声赵先生中夹杂着几声原主真名,被精神绷紧的他下意识给忽略掉了,那是什么?好似是

……

赵武?!

自个竟是赵武?!

戏剧电影里《赵氏孤儿》的主角,亲历下宫之难,后为赵氏平反,尊为赵孟,任晋国正卿,死后被谥为文的赵武赵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