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长丰六族之一。萧氏私塾中，却独有一人不姓萧。他是萧氏子弟嫉恨的“外姓”；是先生口中的骄子；是外人眼里，萧家家主手中的宠儿。他本前途无量，那一天，却行下大逆不道之事。“大逆之罪，萧家，留不得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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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石，长生石，夷九洲，乱枭雄。”
“寻长生，追长生，葬枯骨，埋帝王！”
这是一曲古老的童谣。
一群衣着华丽的小孩儿正在不远处拍着手唱这首长生歌。
“瑞哥儿，跑慢点儿。”
“琉姐儿，来，跟嬷嬷一起唱。”
“哎呦，宣哥儿和雯姐儿感情真好，一直手拉手，不愧是龙凤胎。”
“哈哈哈，宁哥儿抓住嬷嬷喽，嬷嬷跑不过宁哥儿喽，宁哥儿可真厉害！”
几个衣着光鲜的嬷嬷追在他们身后，哄着他们玩儿。
不远处，站着成排的丫环，手里端着各色点心，为了不打扰小主人游戏，他们没有靠得太近。还有十几个小厮举着三四把巨大的遮阳伞，在地上遮出大片阴影，等小主人们玩累了休息使用。
一片天真烂漫的欢乐景象。
然而——
除了那几个小孩儿和他们身后的嬷嬷在空旷的花园里尽情追逐玩闹，其它小厮和丫鬟们，皆低着头，立于一旁，没有交谈，没有晃动，连呼吸声都安静有序。
若只看他们，气氛甚至肃穆到有些压抑。
“再过几年，宁哥儿也要去前面的小院子读书喽……”
正在嬉闹的孩子们听到嬷嬷说宁哥儿要去前面小院读书，纷纷停下来，望向小院，几双懵懂眼睛，全是憧憬和羡慕。
那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学堂，宁哥儿未来会有资格进去读书么？
真好啊……
他们望着书院，能在那里读书，一定很幸福吧。
往前走，有一片荷花池，再往前，便是那个种满竹子的小院儿，茶香伴着“之乎者也”，正一起在小院儿里回荡。
有一扇木窗，开在荷花池正对的屋子上。
窗边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容俊朗，眉间颇有几分英气，正用手肘撑着窗口。
少年背后，盘旋着一道仿佛要持续一辈子的苍老声音：“人爱则心静，人弃则心定，人捧则心平，人憎则心如常，此君子也……”
此刻，少年的目光却有呆滞，目光跃过荷花池，他们望着他，他也望着他们。
真好啊……
不上学，真好啊……
忽然，旁边的人狠狠撞了他一下，少年手臂一晃，下巴差点磕到窗沿上。
他有些懊恼地转过身:
“萧！呃……”
很遗憾，他看到的不是意想中嬉皮笑脸的同窗萧清芷，而是站在他们身边拿着戒尺的白胡子先生。
“噗……哈哈哈哈！”
方才还安静无声，只有老学究歪头晃脑、咿呀顿挫讲“催眠曲”的学堂顿时爆发一阵哄堂大笑！
白胡子用力咳了一声，笑声戛然而止，但那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们望向简玖生的眼神里还是毫不遮掩的戏谑和幸灾乐祸。
这里是萧府内宅，萧家少爷们的内宅学堂，只有最受宠爱，天资最高萧氏少爷们才有资格在此念书。
这里所有的学子，连同外面那些锦衣华服的稚童，都姓萧。
独他简玖生一人，
姓简。
“外面好看吗？”白胡子右手握着戒尺，在自己的左手手心有节奏地轻敲。
“好……”好看，好羡慕。
“啪！”的一声，戒尺打在萧清芷桌面的右上角。
“不好看。”
简岁生和同桌萧清芷同时打了个哆嗦。
就是挺羡慕……
“起来。”
简玖生心中暗道一声倒霉，站起身来。
“为仁策，第三章，背！”
偏是他没背的那段！
“为仁者……需……”他尝试挣扎一下，很快放弃，“先生，我没背。”
“哼！”先生一听就知道简玖生根本没做自己布置的功课，一个哼字充满压迫。
简玖生心中哀叹一声，身边萧清芷憋笑，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其实，简玖生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学生，相反，诗词歌赋、兵法国策，他样样都能拔得头筹。
他酷爱读书，藏书阁里的书几乎被他翻了个遍，可以说，他目前为止的十六年人生，就是在书房度过的十六年。
然而，唯独这刻在书上的“仁义道德”，他实在提不起兴趣。平日里勉强背背，也只是为了应付应付先生。
可巧昨天萧清芷拉他去喝酒庆祝，一喝就喝到大半夜，这下连应付都没有了……
先生的脸色越来越僵，他决心给简玖生一点教训。
简玖生从先生表情的变化中看出，他要给自己一点教训。
“散——学——啦——”
忽然，
门外小厮不识抬举地喊起来。
“感谢上苍。”简玖生小声嘟囔一句，萧家的学堂可从来没有拖堂的习惯。
先生无情道：“留下抄书！”，随后转身向前面走去。
“散学！”
随着先生的一声令下，学堂立马炸了锅，早就呆够了的学子们争先恐后冲出门去，唯恐走慢半步。
门外早有成群的小厮丫鬟，有的端糕点，有的打伞，有的拿毛巾，有的捧茶水……皆等着自己院儿里的小主子。
简玖生与萧清芷一同走在最后面，简玖生可以肯定，在他走出教室的一瞬间，先生又“哼”了一声。
实在是不能怪他啊！这老先生虽是萧家天价聘请的长丰国名儒，教出不少大学士，但讲课实在枯燥。
“少爷！读书累了吧？快喝口茶，擦把脸！”
“简少爷！饿了吧？吃一些荷叶糕吧。”
萧家的少爷们都不缺人伺候，简玖生与萧清芷自然也不能免俗。
一踏出书院，就有五六个小厮来端茶倒水。
二人的茶盏放在同一个茶盘里，用的是同一套茶具，喝的是同一壶香茗。
简玖生拿起自己的茶杯，饮尽，对萧清芷道：“你先家去，我抄完书再回。”
这老儒生虽然古板、严厉，但也的确负责，罚了学生抄书，学生不能回，他也不出萧府，就在侧室等着，什么时候学生抄完交上来，他什么时候走。
当然，这也意味着，学生想溜都溜不了。
“以往都是我抄书，今儿可逮住你一回，可见昨晚的酒我没白请！”
萧清芷看上去十分开心。
简玖生剜他一眼，似笑非笑：“嗯，说的好啊，要是柔姨问我为什么没温书，我就说你昨晚拉我喝酒去了。”
萧清芷一下苦了脸：“别别别！娘要是知道我把你拉下水，非宰了我不可！”
“怎么会？柔姨那么温柔，什么时候真发过火？”简玖生笑道。
想到总是轻声细语的柔姨，他眼中有一瞬间柔和。柔姨是不是母亲的挚友，在他母亲失踪后，柔姨带他来到了这富贵泼天的萧家，收养了他。
“那倒也是，我娘脾气那么好，这酒喝了也就喝了。所以啊，就算你告诉我娘也……”
“反正山昂叔会打断你腿的，也不用柔姨动手。”
提到萧山昂，萧清芷打了个哆嗦，忽然正色起来：“玖生，你，不会真跟我爹说吧？”
简玖生再次剜他一眼，无奈道：“看你挨揍，我有什么好处吗？”
萧清芷这才放心，哈哈笑着勾住简玖生的肩：“我就说嘛！我兄弟怎么可能这么对我？这才是兄弟嘛！”
简玖生把他的手扫下去，道：“你赶紧回去吧，柔姨问起我来，你实话实说就行。”
萧清芷点头：“好，不过今晚庆祝香儿六岁生日的晚宴，你可别晚了。”
“放心。”
于是方才聚在一起的小厮们自觉分为两批，一批跟着萧清芷，一批准备继续等简玖生。
“你们也回去，我抄完，自己回去就好。”
简玖生对小厮道，小厮自是遵命。
再次回到学堂，堂里已空荡荡，唯独那白胡子先生还坐在案几前。他手持一卷书，身子斜靠着椅子上，似乎所有精力都在书上，没看到简玖生进来一般，不说话，也未抬头。
简玖生行了一礼，自去抄书，先生没说抄多少，那就是整章了。
所有的书桌都空了，唯独他的书桌上还留有文房四宝，空白的宣纸已被板板正正摆在桌上，用檀木镇尺压着。墨已经被换过，旁边洗笔的水也已重新清澈。
这是刚才简玖生出去时，小厮们进来做的。
为仁策，第三章，整整一章，还是最长的那章！
简玖生叹了口气，从笔架上排列整齐的毛笔中取下一支。
必须要抓紧时间写了，不然恐怕真的会错过晚宴！
…………
简玖生抄得很快。
为仁策第三章的章幅的确不短，夕阳西下，斜晖映草，简玖生把抄好的宣纸递给案几前的先生时，先生明显有些惊讶。
同时，也有些不满。
他算着时间的。
他知道，今天是萧家三房小姐——萧沅香的六岁生日，萧家家主专门为这个重孙女儿举办晚宴庆贺。
简玖生在三房长大，萧沅香如同他亲妹妹一般，这个晚宴，他无论如何都得参加。
先生并不打算为难简玖生，第三章抄完，应该刚到晚宴时间，从这里直接出发，肯定赶得上。
但他没想到简玖生抄得这样快，现在离晚宴还有将近一个时辰。
（怕是没有用心。）
先生这样想着，面色有些不悦。
但接过宣纸，他的神色很快舒展来。
只见那纸上，横竖撇捺，刚劲有力，字字间隔得当，排列有序，一眼看去颇为赏心悦目。
（原来是用了心的。）
白须老先生随手翻了翻宣纸：“最后三段怎么没抄？”
简玖生恭敬行礼道：“先生，今日是学生妹妹的生日，学生知道先生有衡量时间，但学生还想回家里梳洗一番。若是抄完，只怕要匆匆赴宴，有失礼节，思虑再三，只得弃了最后三段……”
简玖生瞄了先生一眼，正好先生看过来，一对视，他舌头打结，磕绊一下，本想说弃了三段不写，临时改口：“……先，先欠着，待明日加倍抄写。”
先生“嗯”了一声，手捋胡须，从胡须顶端捋到尾端：“好，去吧。”
简玖生向后退三步，再行一礼，离去。
先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再看手中抄好的宣纸，神色满意，看上去不再那么严厉古板，竟有些和蔼了。
这样的先生要让学堂里那些学子看到，非惊掉下巴。
先生不是瞎子，简玖生的功夫和天赋，他都看在眼里。
前几日学堂里的考试，这孩子又是第一。
今年学堂里都目前为止考了三十八次试，简玖生拿了三十八个第一。
“我就说他是个不错的，果然如此。既想着妹妹，又不敷衍了事，想我教书这么多年，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心性，实在难得。”
真的是：满堂萧氏，竟无人抵得过一个简啊……
先生这样想着，又把目光埋回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