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生人世

狗会说话。你相信吗？当然不信。迪恩以前也不信，但此刻却相信了。他确确实实听见那只叫团团的狗，在跟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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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会说话。

你相信吗？当然不信。迪恩以前也不信，但此刻却相信了。

他确确实实听见那只叫团团的狗，在跟他说话。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只是一瞬间，一切都改变了。

这个暑假跟往常的暑假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一样的是，都是漫长，炎热又慵懒。不一样的是，以往的暑假多数时间是躺在城市的空调房里玩手机，打游戏，聊天，还可以喝啤酒吃烧烤。这个暑假，迪恩被赶到到了乡下爷爷这里，陪爷爷。

爷爷是个老中医，七十多岁了。

跟大多数鹤发童颜，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中医又不一样。初次见面没人会相信他是个中医。

爷爷更像个农民。

皮肤黧黑，像是错把酱油当润肤品涂上了。脸上的皱纹很粗粝，仿佛是暴雨冲刷后形成的岩石。微微佝偻着，干瘦的腿似乎要支撑不住一样……

要命的是，他的手很大，关节粗大突出，手掌上满是厚厚的发白的老茧。迪恩一直怀疑，他的手压在别人的手腕上把脉的时候，能不能感觉到跳动，能不能感觉到沉浮和强弱。

爷爷已经不能行医了，他没有医师资格证。但附近的村民还是找他，相信他，让他给看病。爸爸也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这是犯法的，不能干。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都是乡里乡亲的，头疼脑热的。看见他们难受，我受不了。伸手帮一把，不碍事。”

爷爷很倔，爸爸也拿他没办法。只有叹息的份。

监督爷爷。这也是迪恩这次暑假回乡下的任务之一。

迪恩原本不叫迪恩，叫秦远志。是爷爷起的。

爷爷说远志是好药，微温，味辛，苦。归心经、肾经和肺经，能安神益智、祛痰、消肿。

迪恩见过，就是一些粗壮的根，很普通。

爸爸说，远志远志，远大的志向。

迪恩觉得名字太土气，就给自己改了个洋气的名字：迪恩。在学校同学们都这样叫，只有老师点名叫他：秦远志。

迪恩是中医药大学学生，学的是针灸。

这也让他很恼火。这不是他喜欢的专业。

反正是一步错，步步错。

高一分科的时候，他跟家里闹得很僵。父母让他选理科，他坚决不。物理啊，化学啊，太头疼了，根本学不会，烦死了。父母拗不过他，他选了文科。

选文科后，他幻想当个律师，或者记者。当律师，来钱快啊。你看那些大律师，个个都很有钱，豪车豪宅，城市白领啊。记者，无冕之王啊，到处跑，每天接触新鲜的事物，多有意思。

其实选文科的主要理由是：逃避学医。

倒不是觉得辛苦啊什么的，关键是他晕血。害怕看见血，一见别人流血，就浑身冒冷汗，发抖，四肢发软，脸色苍白。

父亲非要让他学医，居然不是继承爷爷的衣钵去学中医，而是让他去学西医，临床外科，拿手术刀的那种，开颅啊，开胸啊，想想都血淋淋的那种。

父亲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考上医学院。他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外科医生，手术刀玩得像是小李飞刀一样，快，精，准，狠。

父亲会在酒后，很夸张地陷入一种幻想之中，口中喃喃自语：没人看见我是怎样出手的，肿瘤就被切除了……

每当这时，他油腻的脸上总泛着光芒，眯着眼，陶醉着：

“一个背影，淡蓝色的背影。

孤独地走出去

剩下，一团模糊的血肉，在白色的托盘中，孤独着

还有，一把柳叶刀，带着淡淡的血迹，孤零零地闪着光

几张嘴，张大着，露着近乎恐惧的惊愕

太快了

没人看见他怎么出手的

高手，永远都是孤独的

他走出去，很孤独……”

父亲没能如愿当上医生，手上也从来没有握过手术刀。这成了他最大的遗憾。

迪恩很多时候庆幸父亲没成为外科医生，他做菜时剁鸡切肉的手法都那么笨拙，想象不出他拿手术刀会利索多少。

父亲没能当上医生，但还是在医院上班，他是个会计。

父亲当年没能考上医学院，上了个大专，学的事会计。最后，是爷爷托人让他进了医院上班。他最骄傲的就是他拿过全市珠算比赛的二等奖。他对外不说是二等奖，而是说第二名。遗憾的是，科学的进步，剥夺了他发挥强项的权利。电脑普及了，电算化让他变得落寞，差点被淘汰了。

父亲把他未能实现的愿望，寄托在迪恩身上。

父亲吸取了上次选文理科的教训，终于在高考志愿填报上，对迪恩采取了强硬的手段。

父亲的手段有些卑鄙。这也是后来造成迪恩叛逆和抵触的主要原因。

那一次，父亲总说不着急，一定要想好了，考虑周全了，再填报。

父亲说的也对，迪恩认了。

就在填报要结束的那天，迪恩很着急。父亲却出奇的淡定，居然要喝两口。而且不顾母亲的反对，非要迪恩陪他喝两喝。

这有些反常，父亲是出了名的“耙耳朵”，怕老婆。

来，喝两杯，庆祝一下。他还是那样，眯着眼笑着，脸上泛着骄傲的光芒。

迪恩很少喝白酒，更很少陪父亲喝酒。他讨厌父亲酒后的喋喋不休和盲目的骄傲自信。

喝酒会让人变得高大，胸怀变得广阔。迪恩的父亲就是这样，酒后的世界里，没有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全是国家大事和世界形势。他不像是个会计，像是个领袖。什么全球气候变暖的问题，什么阿鲁拉齐，什么外星人，UFO，星链计划……

迪恩那天喝了酒，陪老爸喝的。他喝了酒最快乐的就跟父亲抬杠。怼，怼，怼得他难受，怼得他哑口无言，怼得他无话可说。这样，迪恩才觉得痛快。

那天，他怼了父亲，至于是否怼得哑口无言了，迪恩不知道。

迪恩很快就晕乎了，想休息，刚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迪恩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25.22个小时。

在母亲的责骂中，父亲十分勉强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药下重了。”

父亲修改了迪恩的人生。

父亲擅做主张，用安眠药让迪恩在睡梦中改变了人生，理想都变成了梦想。

父亲修改了迪恩的志愿填报，给迪恩报了中医药大学。总算也能当医生了，实现了他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