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珠薄

大周王朝，一本记录百名艺人生平事迹的《集珠薄》让归隐三年的明公吴六子重新回到山阳县，开启走向梨园巅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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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山村，大周王朝应云府数百里外的小山村，户数不过五十，人口不足百。

稷山山脉延绵百里，高耸入云，几乎断了稷山村所有出路，唯有一条人凿的山道承担着与外界的联系。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山道旁草丛里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有些发黑的脸庞上有了一圈短络腮胡，抵消了两道弯眉带来的柔情，颇有男性迷人魅力。

吴六子伸了一个懒腰，下意识的裹了一下身上的厚重棉衣，继续会梦周公。

“六子，快起来，别着凉了。”村长推了一把吴六子，脸上甚是不悦。

吴六子最近一段时间老在山道旁喝酒，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就回去。偏偏还挑晚上时间喝，在寒风中睡一晚。刚开始，村长以为他有心事，过几天就好了。不想吴六子这么一喝就是一个月。

“哦！”吴六子应了一声，慢慢地从草丛里爬了起来，拍了一下身上的黄叶，摇摇晃晃的向村里走去。

“六子，你到底遇到啥事了？”村长一把拉住了吴六子，准备问个明白。

“没事！”吴六子懒懒地回了一句，转身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还有一块麦饼，夹着昨天刚打的山猪肉，你吃了吧！”村长顺手从篮子里掏了出来。村长早就习以为常了，每天都会给吴六子带早饭。

“好吃！”吴六子大快朵颐，仿佛麦饼是山珍海味。

“饼也吃了差不多十天了，你该告诉我遇到啥事了吧？老这么心里憋着也不好。”村长准备解决吴六子的心事。吴六子怪异的行为已经成为稷山村村民的谈资，不少村民让村长把吴六子劝回家。

“我在想要不要留在这里过一辈子。”吴六子把手中的麦饼吃完，又舔了一下手指上的油脂，眼睛看向远处连绵的群山，似乎要洞穿一切。

三年前，吴六子在山阳县花光积蓄，被客栈老板扫地出门。勾栏里的人亦对他露出鄙夷之色。他带着满腔愤懑和不甘，漫无目的的走在官道上。村长此时正好驾车路过，走累了的吴六子求村长搭载一程。

结果，两人在车上相谈甚欢。吴六子谈吐文雅，却又没有身份感，还知道农事辛苦。村长更是高兴，热情相邀他到稷山村。

“你走了，村里的娃怎么办？”村长有点着急了。自从吴六子来到稷山村，村里的娃就有了先生，能识字认理。好几个孩子能把全家人的名字写出来，这对一个百年来全是大字不识的山村是开天辟地的存在。

“别做梦，考了状元也没有用，何况还考不上。”吴六子继续看着远处，喃喃地说着。

“那也比不认识字强啊！”村长是稷山村唯一能走出去的人，知道识字的重要性。

“惟愿儿孙直且鲁。”吴六子丢下了一句话，慢慢地走回了村长给安排的住处。住处虽然简陋，但已经是整个稷山村最好的了。

吴六子在屋内转了一圈，又到外面晒起了太阳。早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柔和且有暖意，使他非常舒适。不知不觉间，吴六子又盘算起心中的事情来了。

稷山村没有把吴六子当外人，虽没有顿顿白面馒头，但能有食物果腹，村民和村长对他礼遇有加。这三年里，吴六子找到了人生最合适的地方。

大周王朝人均寿命一百二十岁，吴六子才三十九岁，人生的三分之一还没有走完，就此放下雄心壮志，湮灭在漫长岁月里，任何人都不会甘心。何况，吴六子神童少年，状元之才，誓言走出一条自己的人生道路。

此时，山道上走来了两个衣着光鲜的人，一胖一瘦，都很白净。见到村长便打听起吴六子的事情。

“啥？他是咱们县的明公。”村长听完来人的话，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

大周王朝正逢盛世，百姓富足，民间娱乐鼎盛，百戏杂耍层出不穷，从都城到各县甚至镇都有勾栏瓦舍。达官贵人、贩夫走卒的闲暇时间全在勾栏瓦舍里了。大周王朝不仅在六部之外设立教坊司，各省设立教坊署，专门管理各地勾栏瓦舍，还准许商人设立戏班，招揽艺人。一些商人以戏班牟利，举办各种竞技。一时之间，艺人地位虽低，声望却出奇的高。应云府甚至流传着起了“生儿生女入教坊，全家吃穿不用愁”的谚语。

一些未取功名的读书人为谋生，也开始为艺人编写戏文，逐渐衍生出老郎、明公、才人、先生四级。明公属于第二等级。虽然是一县明公，在大周王朝不算什么，但是在稷山村无疑是比教人识字厉害多了。

“赶快带我们去。”来人见村长的反应，知道找对了地方，立刻催促着村长带路。

“怪不得他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村长心里嘀咕，脚下却不慢，不一会就到了吴六子的住处。

“吴明公，我们可算找到你了。”来人中的胖子见到吴六子如同见到了神一般，由内而外的散发着笑容。

“找错人了。”吴六子眼睛眯成一条线看了来人一眼，起身就往屋里走去。

“吴明公，救命啊！”来人中的瘦子“噗通”一声就给吴六子跪下了。

瘦子名叫杨连亭，是山阳县里三合班的班主。他本是现成一个做小买卖的，看着勾栏有利可图，与几个同乡办起了三合班。初入行，两眼一抹黑，处处碰壁。三个月时间，三合班便面临解散。他蚀本不算，还要倒赔几个同乡的钱，可要了他的命。得好心人提点，才不辞辛苦到稷山村来找吴六子。

山阳县内很多人都知道吴六子，勾栏常客、敦厚好人、口无遮拦、清高孤傲，各种标签出自勾栏人的口中。杨连亭虽然在梨园行不久，关于吴六子的传言还是听了不少。来之前，杨连亭踌躇良久。

“我救不了。”吴六子停顿脚步，淡淡丢出一句话。

“吴明公，我给你磕头了。”杨连亭眼泪都下来了，不住以额头磕地，幸亏屋前空地是泥地，不然杨连亭早就磕出血来了。

旁边的胖子杨三见状，也跟着跪下磕头。

“六子，你能帮就帮帮他们吧！”村长看着于心不忍，在旁边劝说。

“唉！心不死，迟早要身死。”吴六子仰天叹息了一声。

“明公只要能出山，我二人，不，三合班你说了算。”杨连亭看到了希望，许下了重诺。

“让三合班来稷山村演三天再说。”吴六子说罢便进了屋子。

“六子，这怎么能行？我没有这么多钱。”村长着急跟着进了屋子。三合班在县城不算有名的戏班，但稷山村穷乡僻壤，全是穷苦人家，也凑不出钱。

杨连亭和杨三在屋外也为此时范畴。吴六子提出要求自然要满足，但堂堂县城的戏班到稷山村这地方来演出，就算他们两人愿意，戏班里的人也未必愿意。太掉价了，传出去更没有地位了。

杨连亭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沉吟许久，从嘴里蹦出了两字：“可以。”

“免费！”吴六子的声音从屋内飘了出来。

屋内的吴六子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的前二十年，被困在山阳县，蹉跎了整个青春，耗尽了所有心血，空有一腔热情却无法施展。这一次，他要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