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游艺会
大年夜，全连人喜气洋洋，在红柳疙瘩劈柴“噼啪”在灶膛里作响、火墙烧得烫手的集体宿舍和成家职工们的一间间大大小小暖和泥屋里，吃完香喷喷的羊肉馅饺子，舒舒服服地甩开膀子美美地睡了一大觉，好多人到大年初一的中午才醒来。
大年初一，屋外飞着清雪，“啪啪”不时响起脆亮的鞭炮声，和稚嫩的尖叫欢声，那是孩子们的杰作。他们舍不得一下子放完一挂火红的鞭炮，而是，拆下来，一个个寸许的小红炮，单放。
偶尔，也响起一两声“哧哧”穿天炮窜上天空、刺破空气的声音。穿天炮，是可以单买的，一分钱三支。一支穿天炮，一根筷子粗长的竹签子上，上半身穿花花绿绿纸衣，顶端是寸许花穗状纸捻。一点着纸捻，它就直往天上钻！晚上天黑时，还能看见它火花四溅、火蛇般“嘶嘶”着往上窜。它的声音虽然没鞭炮声招摇响亮，还是很得娃娃们的心。
雪地上，很快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炸响过后的碎炮红屑，和零星烧黑烟头状的炮尾巴。
单身的，成家的，职工们都窝在温暖如春的宿舍里、家里，鼓捣好吃好喝的。
大年初一的一大早，成家的职工们，从开门起，家里的门槛几乎就被一拨拨三五成群的五六岁、七八岁的小孩子们踏破了。拜年的孩子们笑嘻嘻地叫声“叔叔阿姨好，过年好！”他们的小手或新衣服的小口袋里就会多一把炒得香喷喷的葵花籽，有的家里还会给一颗水果糖呢！孩子们拜完一家，又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向下一家，进发。
大人们，则盼着大年初二，快点到来。
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天空，还在扬扬洒洒，飘着柳絮盐花。连队的房顶全白了，树枝全白了。公路上，一群只黑老鸹悠闲地在散着步，偶尔，掠起一只，飞上树梢，惊得满树银屑纷纷落，那难听的“呱——呱”声传得很远。整个连队，便躲在这白色的世界下。
一阵阵欢笑声，不断从俱乐部里，爆发出来。
舞台上空，拉着一条红底金字横幅：欢度新春1965
舞台两侧，各垂一条红底绿字幅：建设边疆千载业保卫祖国万世春
大伙儿盼星星盼月亮的大年初二，终于，来了。
这是，1965年的大年初二。
舞台上、窗棂上，缀满了红红绿绿“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建设边疆好山河，保卫祖国万年春”的剪纸，一派喜气洋洋。
宽敞的砖地大厅里，围着好几圈黑鸦鸦的人。
一圈，是瞎子打鼓。刘俊义副连长坐镇在一张半旧白木方桌前，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一个个旧阿克苏报纸包的三角形小包，每个鼓囊囊小包里，都有一小把炒熟的葵花籽和五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一个穿红花袄的女同志，被一块红布蒙着眼，满面春风的黑非洲，将她在原地转了几圈后，让她用小榔头，去击一面挂在几米远白墙上的大鼓。她跌跌撞撞地，走岔了方向。围观者忍住笑。她以为到鼓前了，猛敲下去，却敲在了墙上！又是几下，还是抡空了！
众人，轰然大笑。
她沮丧地抓下红布，递给黑非洲，是汉装的苏基丹古丽！古丽满脸通红地跑开了。
“下一个！”黑非洲笑盈盈地喊道。
“古丽，没啥！我刚才不也没敲对？走，咱们看看别处去！”王眉娥亲热地挽着古丽的手臂，走向另一圈。
“咦，眉眉姐，咋没看到林姐姐？刚才在你们宿舍也没见她的影子，我还想让她再教我钩花边呢，国庆节那次学过几下，又忘了。”古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
“她呀，你就别指望了！”王眉娥笑道，“她呀，现在几乎天天和蔡包子粘一起呢！”
钓鱼一圈，简新国张罗着。他身后二三米远的地方，站着一张旧长条桌，桌上也堆着小山样旧阿克苏报包的小包。
张克豪正颤巍巍地端着一根细杆，在钓一条红色的纸鲤鱼！他身后排着十几个人的长队，萧长元在队伍中间，詹老板排在尾巴上。
钓鱼边上那圈，叽嘎神情专注，拿着几个铁丝圈，在套一个漂亮金发塑料洋囡，两个铁丝圈已扔在了旁边，手抖抖的，正要扔第三个圈子。
叽嘎身后，排队的也不少，八个馍馍、蓝叶香、佘雯她们在一边摩拳擦掌。
人们都穿得朴素干净。有的穿着军绿色的棉衣裤，有的穿着家常花衣袄。男同志们头戴没有帽徽的紫黑色海夫绒军棉帽，女同志们，则裹着、包着红红绿绿的长围巾、方巾，有的戴着五颜六色的毛线风雪帽。带风雪帽的，风雪帽的两根飘带并不像平时那样绕几圈交汇系在下巴下面，而是，任其在脑后招摇地飘摇着。
最兴奋的，莫过于那些满俱乐部乱窜的孩子们。长这么大，春节呀，还是头回过得这么红火热闹。他们有的在砖块地的碎红屑里，寻找可能还没燃过的红鞭炮；有的泥鳅般地在大人堆里挤来挤去，有那胆大的，也走上前碰碰运气。
用八个馍馍的话就是，这帮上海人可真会折腾。今年大年初二的游艺会，是第二年搞了，上海人比去年多，游艺会自然比去年规模大、也热闹得多。
靠正门的两面墙上，贴满了字谜，跟前也围着不少人，叽叽喳喳兴奋地争论个不休。
正门五六米远的地方，白伍德在一张桌旁坐镇，桌上还摆着一大堆报旧阿克苏报包的山样小包。一只只小包，就像一个个纸做的小宝塔，挤挤挨挨地站在白木长条桌上。
王眉娥发现，瞎子打鼓那边，钓鱼那边，围着玩得正欢，或是看热闹的，主要是老职工；而猜谜语这边，主要是上海青年居多。
孩子们，则是在三个圈子，到处乱窜乱叫。
左边墙面，粉纸黑字的一栏：
谜面：差一点天就黑了（打一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