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皎洁的月光下，三个身影向政府大院走来。走在前面的身形魁梧，挺着肚子，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如曹洪水说的那样，二哥曹洪林真的过来了，其身后跟着老庆的老婆和曹洪水的老婆杨青。
“我二哥来了。”
曹洪水低声对老庆说着，指了指大门口。
老庆紧跑几步，迎上去，一边递烟，一边卑微殷勤地说：“洪林，深更半夜地又把您请来，麻烦您了。”
老庆居然也会用“您”的称呼，看来这位杀牛卖肉的屠夫也懂点语言的艺术。曹洪林自然随性地接过烟，老庆毕恭毕敬地给点着了。
曹洪林抽了口烟，声音洪亮地说：“老庆哥，客气啥，咱们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说这话，见外了啊。”
曹洪林又抽了一口烟，说道：“你放心吧，有兄弟我曹洪林在，在白膏河集老街地面上，小飞是不会被带到派出所的。”
“您操心，您操心，太好了，太好了，多谢多谢，过几天我一定带着小飞登门感谢。”
老庆仿佛找到救星，心似乎也放松了许多。
“人呢？曾凤威他们呢？”曹洪林问道。
“都在常澜庭家里坐着呢。”曹洪水回答。
“哦，老庆哥，你们先在外面等着吧，我进去看看再说。”
说着话，曹洪林迈步走进常澜庭的小院。
曹洪水跟在曹洪林的身后也一同走了进去。
还未进堂屋，曹洪林就大声说话：“凤威老弟，来到白膏河集老街，怎么不和哥哥我打声招呼啊？”
一看是曹洪林来了，屋里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平日里，大家都相互认识。
“曹所长来了，快请坐，快请坐。”常澜庭赶紧侧身让座，“方直，快，倒茶倒茶。”
曹洪林也不客气，冲着常澜庭笑了笑，对着在座的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堂屋正中间的椅子上，坐北朝南。
曾凤威见状，把自己的椅子朝旁边挪了挪，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中华烟递给曹洪林，同时给他点着火，笑着说：“看洪林哥你说的，这深更半夜，小弟我不是怕打扰你和嫂子的春梦吗？哈哈哈……”
“哈哈哈……凤威啊，你老弟说瞎话都不用打草稿，这才几点啊，床都没上，做哪门子春梦啊。”曹洪林深吸一口烟，“噗”地吐出一股泛白色的烟雾来，“等你处理完公事，凤威老弟，哥哥请你到红卫饭店喝几杯，给你整一瓶好酒尝尝。”
“这个可以有，兄弟我肯定喜欢，绝对没问题。”
曾凤威哈哈笑着回答。这是惯常的套路。
自打曹洪林一进门，曾凤威就心里明白：曹洪林来了，问题也好办，也不好办。
好办的是曹洪林一出面，常澜庭与老庆双方都不敢提出过分苛刻的要求，复杂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快就能处理完。
不好办的是，令狐飞估计是带不走了。令狐飞带不走就意味着不能因此挣点外快，所里和自己都会少点额外收入。
凡事都有多面性，有时真的碰上了，也就打打马虎眼，雨过地皮湿，过了就算了。
入乡随俗，现实就是这个样子，什么合理不合理，合情不合情，甚至合法不合法的事情，老百姓看着很头疼的事情，在握有一定公权力的人手中，瞬间烟消云散，化作一缕烟，一阵风，随后无影无踪。
曾凤威处理底层民众的纠纷多了，性格经历了从有角有棱到圆滑世故的转变，也看开了，只要双方不出人命，不往上走，能够安抚得各自安好，就是圆满结局。皆大欢喜。
“那就抓紧处理公事，别耽误了咱哥几个一起去喝酒，啊……在座的都去，听者有份啊。”
曹洪林用夹着中华烟的手指头，对着屋里的人划拉一圈，俨然一副老大做派。
“洪林哥，这个老庆在白膏河集混得咋样？这么横，竟然敢跑到学校来扰乱教学秩序，还敢打校长，太离谱了吧。”
曾凤威心想：还是抓紧处理事情吧，夜长梦更多。于是，他便有意把话题引到今天报警的事务上来。
“哎呀，他就是一个杀牛卖肉的，能咋样？横什么横！平时见面也是很热情的一个人，说不定常校长都买过他的牛肉呢。”
曹洪林一脸不屑的样子说着老庆，其实，谁都能够听出来，曹洪林的话里话外向着老庆。
如此情景下，常澜庭稍显无奈，略带痛苦表情的脸上使劲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冲着曹洪林点了点头：“也是、也是。”
“这样好不好？凤威，我刚才也听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你看这样处理好不好？”曹洪林看着曾凤威说道。
“洪林哥，你说，在你的地盘，听你的。”
曾凤威见曹洪林大包大揽的样子，心中十分不爽，但碍于面子，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那好办！那个谁，吴德仁，你带着常校长去卫生院看看，有没有伤到。伤到了就治疗，治疗费我让老庆出。没伤到什么地方的话，就回来喝酒。怎么样？”
曹洪林看似是征询曾凤威、常澜庭的意见，实际上就是要求“按我说的这样办吧”，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人应答。的确无法应答，这样处理的方式，在座的其他人真没想到。曾凤威不吭声，又掏出一支中华烟递给曹洪林，并点着火，自己也点上一支。
见此情景，曹洪林知晓大家一时不能接受，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那个谁，令狐珂不是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吗？对方也是很恼怒，才冲动，引起的冲突嘛。大家都消消气。”
然后曹洪林转身指着方直说：“方直，我实话给你说，是你打了老庆的儿子令狐珂，常校长的这一脚是替你挨的，你要请常校长喝酒，听清楚没有？啊……”
方直一时间红着脸站着，尴尬地苦笑一下，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承认了。
“你不要笑，我告诉你，如果换个人打了令狐珂，今天都够他喝一壶的。那个老庆也不是善茬，在白膏河集老街，令狐家的人不比姓杜的人少。”
显然，曹洪林在警告方直，也是提醒他今后做事不要太莽撞，不要以为自己的鞋厚不扎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曾凤威倒是听的有点发懵，本来是令狐飞打了常澜庭，怎么又出现方直打令狐珂的事情呢？也难怪，他还没有来得及了解事情的真相，曹洪林就介入进来了。
曾凤威疑惑不解地一会儿看看曹洪林，一会儿看看常澜庭，又看看方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曾所长。”曾家福接过了话头。
他觉得有必要把事情经过说清楚，适时地接过话头，“今天上晚自习的时候，老庆的小儿子令狐珂带着几个社会上的小青年，在上课期间，翻过学校的墙头，进到校园内，被方直老师和我值班时看见了。社会小青年翻墙头跑掉了，我们就逮住令狐珂，问他原因。令狐珂平时在学校是出名的学痞子、学混子，他顶撞方直老师，所以方直老师一气之下，就打了他几巴掌……结果，令狐珂回家告状，老庆就带着人过来闹事了。”
曾家福如实地把事情七七八八大致描述了一下。当然，他的感情倾向于方直，言语中有避重就轻之嫌。
听完曾家福的一番话，曾凤威心中也大致有了整个事情轮廓。停顿大约半分钟，曾凤威“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屋内场面安静了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