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自东方缓缓升起，将整个多佛尔小镇笼罩在了一片柔和的金色之中。有一缕阳光轻轻地跑到我的头顶，我伸出手，却无法挡住它自上而下的照耀。周五的早晨对镇上的居民来说依旧忙碌，而我，也和其他道路两旁的行人，以及驾车前进的车夫同样，正在去往集市的路上。
“…嗯？那个人是…”
我的注意力被前方的一个行人所吸引住了，这个老太太的背影似乎蛮让人熟悉的。我挥动缰绳，梅菲斯特加快了脚步，带动着马车来到了她的身边——果然，是费奥娜婆婆。
“早上好啊，费奥娜婆婆，您是要去集市？我可以捎您一程。”
“哎呦，这不是罗伯特吗！捎我一程…可以呀。”
我让马车停了下来，等费奥娜婆婆上车后，方才让梅菲斯特继续起它的步伐。
“好久没见了，罗伯特，你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吗？”
费奥娜婆婆把手上提着的菜篮子放下，并向我问到。
“还可以吧，说不上坏。每天三顿饭，早上起床晚上睡觉，没啥不一样的…那您呢？”
“我？哈哈，我还能过得怎么样？正常人过日子都是差不多的吧。”
“…说的也是。”
无论是我还是费奥娜婆婆，在拿到歌德给予的丰厚报酬之后，都没有选择用它们花天酒地，去肆意挥霍，而是依旧过着常人的生活。毫无疑问，我和她都是有着这么做的理由。
“不过嘛，总有一些人和咱们不一样，你说对不对，罗伯特？”
“那当然了，”
我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她确实不一样——您也知道，比咱们的生活无聊多了。我虽然拿了不少书过去，偶尔也会把一些好的食材放进她的厨房，但她似乎很少去看，也不会主动去尝那些食物。”
“和我那时区别不大啊…”
费奥娜婆婆低下了头，她的语气中有几分失落，也有一丝惋惜。
“其实还是有所改变的，”
我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至少她会应我的请求，去试一试我做的饭菜，甚至能够尝到其中一些的味道。而且，我有一种感觉，歌德，和两年前初次见面的那个她不再完全相同了。”
“是吗，罗伯特，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您对她还挺关心的，就好像…老母亲和女儿一样。”
我半开玩笑地对费奥娜婆婆说到，
“可她的年纪，恐怕做您的曾曾曾祖母，辈分都过于年轻了吧。”
“你这小伙子，嘴还挺不老实，”
费奥娜婆婆用手指在我脑袋上弹了一下，就像之前在梦里做的那样。
“嗷！还挺疼的…”
这老太太，虽然看上去干干瘦瘦的，但手上力气可不小。既然这样，就不去惹她了，老老实实地驾车吧。顺着不停息的人流与车流，梅菲斯特终于带着我们来到了集市上。费奥娜婆婆先行下了马车，在走之前，她还撂下了一句话：
“差点忘嘱咐你了，别忘了我说过的话，要好好和她相处！别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成天还一个人浑浑噩噩的。”
“哈哈哈，您真幽默…”
…这下子更像老母亲了。我干笑两声，跟她挥手道了别，继续驾着马车向前行。
“胡椒和海盐——斯坦利的店，欧芹和洋葱——麦吉尔的店，还有迷迭香，应该是在那边…”
我在脑子里复盘了一下今天打算来采购的名单，香料、食材，还有必要的生活用品，在集市上搜刮了一圈后，基本上把它们全部都买齐了。从集市里出来，已经到了中午，肚子又开始叫唤了。就在我打算调转马车头，带着满满一车的收获向家驶去时，一声轻快的问候使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您好，埃德蒙顿先生！您也在这儿啊。”
“上午好，尤茜卡，一个人来集市，没和父母一起？”
不得不说，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就是容易碰上熟人。我做了一个手势，招呼正抱着两大袋面包的小姑娘上车，梅菲斯特“咴”地叫了一声，欢迎今天上午这辆马车迎来的第三位乘客。
“他们今天都有事情要忙，所以就我一个人来了——我也得帮家里做点事情嘛。”
的确，麦肯齐神父自不用说，他的妻子艾莉诺女士在镇上的邮局工作，平日里甚至还要更加忙碌。
“挺懂事的啊，尤茜卡，你的父母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摸了摸她的头，被我这么一夸，尤茜卡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没、没有啦，再说了，这些面包不光是我们自己家里吃，还要分发给贫困户们的，但是感觉不太够，买太多又拿不回去…”
只见尤茜卡自顾自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冲我说到：
“抱歉，我应该先感谢您才对，谢谢您愿意让我坐这一趟顺风车！”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其实从集市去教会与去我家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但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用这份时间去帮帮别人呢。想到这儿，我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尤茜卡，相比于我刚回到镇上的时候，她不光长高了个子，心智也变得更成熟了些。看来时间对人的作用与年龄的增长是成反比的——无论是在外表的变化，还是对内在的影响。
“话说，从你家到这儿的距离可不近，早上是自己走过来的吗？”
马上就要到地方了，我问向身边的尤茜卡，平时不怎么走这一条路，没想到它居然还挺长的，单是用脚走的话可是要花上一番功夫呢。
“不是不是，其实早上我也搭了顺风车，是斯科菲尔德伯伯带我去集市的。”
“哦，原来是老约翰，他大概是去教会附近办事，然后回家的时候遇上你的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那时走的比较急，没有问他老人家…啊，埃德蒙顿先生，前面就是教会，您不用过去，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别急别急，再往前走一点，这不让你少走点路嘛。”
“那、那就麻烦您了！”
我又驾着马车向前走了一段路，一直到了教会的大门口才停下。待车停稳后，尤茜卡带着她那两大袋面包走下车，并再次向我道了个谢：
“真的谢谢您！要不是有您带我，可能现在我连一半的路都还没走完呢。”
“客气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就行，我都会尽力而为的。”
“教会里的事您尽管放心，我们应付得来，”
尤茜卡摇了摇头，但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虽然这里没有事，但…早上在坐斯科菲尔德伯伯的马车时，我有种感觉，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因为他的眉头一直皱着，还时不时摇头和叹气。所以…我希望您…”
“希望我去看望一下他，帮他解决麻烦，是这样吧？”
尤茜卡的声音越说越小，原来是想拜托我干这个啊，我直接接下了她的话，
“放心吧，老约翰是我的邻居，他要是遇上什么困难我当然会去帮他的。”
“嗯！那我走了，再见，埃德蒙顿先生！”
“再见，尤茜卡！”
我驱动马车，梅菲斯特带着我从教会门口离开，开启了返程的路途。老约翰遇上了麻烦，唔…会是什么麻烦呢？虽然和尤茜卡答应得挺干脆，但我的心里还是不免犯嘀咕。
“既然是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如果力不能及，那就去寻求其他人的帮助呗，反正这个忙我必须得帮。”
我心想，不过在那之前，多少还是得先回趟家，毕竟马车里装的这些东西和我的肚子可是等不了这么久。
将买的各式物品放入家中，顺带享用完一顿还称得上美味的午餐后，我来到了老约翰的杂货铺。还没等我走进店里，格林娜大婶气愤的声音就已经传入了我的耳朵：
“所以说，你大清早起来去求他也不管用喽？”
“不管用，他的态度还是那么蛮横，一口咬定不能认怂，我都好声好气地求他了…”
这个委屈巴巴的声音无疑是出自老约翰，他的话语不仅没让格林娜大婶消气，反倒使其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分贝——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你自己去和那家伙打吗？”
“咳咳，那个…”
我打开门，走进了屋内，以免他们二人间的对话演变为争吵。见到我进来，格林娜大婶稍微调整了下自己的状态，然后对我说到：
“抱歉让你见笑了，罗伯特，有什么事情吗？”
“没啥要紧的，就是过来看看，”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对老约翰使了个眼色，接着问到，
“至于来看的理由，是尤茜卡告诉我说你们可能遇上了麻烦。就在刚才，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八成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尤茜卡，那位教会的小姑娘吧，我早上确实捎她走了一程来着。”
听到尤茜卡的名字，老约翰的眼神一亮，
“原来她看出来了，还跟你说了啊。”
“是啊，尤茜卡是个好孩子，和你这个臭老头不一样。”
格林娜大婶的语气里依然充满了怒火。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我能够帮上忙吗？”
“喂，约翰，你自己和罗伯特说。”
“好好好，我来说，你先去那边歇会儿吧，格林娜。”
格林娜大婶从店面门口离开，走进了里屋。老约翰搬了两把椅子过来，一把给我，一把给自己，等我们俩都安稳坐下了，他才开始诉说起他遇上，或者说，惹出的麻烦：
“唉，格林娜说的没错，这次确实是我的问题。你还记得，在教会那块地的边上有一家酒馆，里面有个擂台的那个吗？”
“记得，听您这么说，早上去的就是那里吧。”
“你说的没错，我虽然不常去那儿，但老板我还是认识的。前天晚上他请我过去喝了两杯，结果那晚有个讨厌的家伙也在那里——巴斯克，你应该认得他吧。”
我点了点头，这家伙是小镇上一个臭名昭著的暴发户，凭着自己有钱就对别的镇民趾高气昂，还会处处惹是生非。同样是经商致富，巴斯克和格林伍德一家就完全不一样，甚至还会故意去给后者使绊子，虽然没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但多少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些麻烦。就因为这事，小时候的罗莎经常带着我和乔治去他家门口吐口水。
“那家伙又在臭得瑟？”
“嗯，他说自己上周去了趟法国，带了不少那里特产的好酒，尝过后就看不上镇上卖的酒，还说自己不光看不上酒，连镇上的居民都看不起…反正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屁话。我当时几杯酒下肚，听得心里来气，就上去骂了他几句。”
“骂的好啊，就不该给这种人好脸色看。”
“好是好，我也不后悔骂他，骂完后我和他就开始斗嘴皮子，掰扯了老久都没把对方骂服气。最后他提出要上擂台解决，不用自己上，可以请打手，上台要交钱，他还把自己从波尔多带来的一瓶高级红酒给当成了奖品。”
“这我明白，就是要赌拳嘛…等等，难不成您答应他了？”
“我真蠢…那时上头了，就下了狠话，还把身上带的钱全都给押了上去。”
“全都押上去…”
难怪格林娜大婶这么生气，和巴斯克那烂人吵架倒无所谓，扯上了钱这事就难办喽。
“我懂您的意思了，原来，您是想去找个人帮您去打拳，好把被押上的钱拿回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