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能把你比作夏天，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我怎能把你独留在冬季，你不独比它温暖还比它热烈。我把这秘密塞进瓶盖，让瓶中信替我漂流去往远方，告诉我刚下眉头又上心头的人……是时间到了，才会被允许辞行。是缘分尽了，才会被要求远离。是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们再不是我们，才会选择忘记！我奋力说话，可惜被压住了声音。我独自沉默，细数有你的日子够不够我老去。那些身体幽暗的河床，双眼谩藏的夕阳，灵魂多余的水果糖，是一个多余的虚妄——由我想念撑起的虚妄。”
李秋白在这段话旁边画上了一个红圈，阖上了书本。这本书是“福船”上的一名传教士送给他的，里面记载了西洋一些伟大作家的作品，有诗歌，有散文，也有几部戏剧。听传教士说，这里面涵盖了西洋几个世纪的文学精华。李秋白翻阅了其中很多篇，最爱的还是上述标记出来的这一段，这一段让他想起了许星寒。
“福船”静静的在江面上走着，天空中开始飘落小雨，夜风游荡间还夹杂了长江南岸酒肆传来的欢笑声。李秋白打开隔板，看着南岸烛光火影的金陵城。这座城市原来叫做江宁，下雨的时候他觉得金陵又变成了当初的江宁，秦淮河畔的木制酒楼里总是爱燃起通红的蜡烛，摇橹带着船只荡过充满脂粉味的河水，丝弦声阵阵响在弥漫酒香的暗巷中。连着紫金山的明孝陵像一条匍匐在地的巨龙，在黑夜中咬着斑驳的老城墙，玄武湖上有野鸭欢快的戏水声。
他忽然想起许星寒就是金陵人，很多年前，自己曾和她到过金陵城。那时候是秋季，也是下雨的时候，紫金山上的秋叶随风倾落如雪。她一身红衣，袖口却是像被蝴蝶花渲染后的颜色，黑色的长刀佩在她的腰间，雨丝打在跟枫叶一样红的纸伞上，蒙蒙中江风悠悠地吹上山间，满地落花未扫，耳边浪涛往复，秋雨中雾气蒸腾，这种时候最适合追忆。
也许就像书中一句戏文说的那样，“男人要在两件事上保有耐心，一是割破仇家的喉管，二是等一个女孩爱上他。”
李秋白长舒一口气，合上隔板，捂着有些发疼的脑袋走入船舱。传教士还在和那些水手们说着西洋关于“美人鱼”的秘密，在他们那里，美人鱼是海底最神秘的生物，她们喜欢在大雾天气潜伏的海水中引诱过路的水手，等到他们被美人鱼的美貌所迷惑时，美人鱼们就会把水手拖入深海淹死。船舱里的水手听完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时江面上也涌起了细雾，每个人都惊恐的看向彼此，一边害怕美人鱼将他们拖下深渊，一边又想看看美人鱼的相貌。传教士示意大家不要紧张，他拿起一瓶茴香酒，大喝一口后又继续说道，“只有水手对着大雾中的水面歌唱时，美人鱼才会出现，她们都是世间最美丽的生灵，不会为凡间轻易折心。”他说着说着，竟高声唱起了歌：
“女人晚熟的爱情不像鲜红的郁金香，而是像如火如荼的盘根草。小伙子们，去到她的窗下，从半夜唱到黎明，让她的心痒痒，让她火热的爱上……”
李秋白听着传教士的话，也顺手拿了一瓶茴香酒。他漫无目的的在船舱里走动，不知不觉中竟登上了甲板。江面上的雾气很快就将他包围，在这下雨天里，甲板上没有执勤的水手。举目间，只有一盏小小的红灯笼挂在船头。世界在这一刻仿若一座安静的岛屿，在某些特定时刻下，我们只是在模拟过去的呼吸！
“忽觉人已远，陌上无相亲。天涯有何近，独语思竹音。倦兮倦兮无所赠，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旧……”
“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旧。”李秋白口中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这段唱词是许星寒曾唱给他听的。从满是瘴气的滇南到寒风刺骨的辽河，从苏州城外的绿水山庄到热气茫茫的大戈壁。他们好似去过很多的地方，又好似这些都是离群索居的梦境，是现实中想象堆积起来的虚妄。
“该去吃一碗面吧，饿着肚子的人做的梦都不是香甜的。”李秋白想着许星寒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揉了揉已经有些闹情绪的肚子，还没回头就听见脑后响起长刀破空的风声。
他没有避，长刀也没划过他的脖颈。黑色的利刃与这黑夜的大江融为一色，他闻着空气中熟悉的香水味道，已经知道站在他身后的人是谁。
“一个人在这里唱歌，不怕招来美人鱼。”还没等李秋白开口，倒是他身后的人先响起了声音。
“不怕，我是比奇堡的水母，不怕美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