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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2(1 / 2)

是几时沦为笼中雀的?

事情还得从数月前说起。

那是卯元327年一个秋天的傍晚,天高气爽,檐下残雨不断,十六声河一条街的铺子,有生意的忙得热火朝天,没生意的便自顾搬了长凳临街坐着,与三两邻舍一起摇摇蒲扇话话家常,听雨声中一片悠然。

过了饭点,喜荣华大堂只剩几个听曲看戏的散客,跑堂伙计十三幺得了闲,肩上搭着干抹布,手里提着茶壶,有人招呼就提脚上去添茶,没人招呼,就自个儿靠着柱子,同茶客们一起眯眼看戏。

喜荣华的戏可遇不可求。

掌柜的多数时候是请说书先生镇场,只偶尔——一个月也碰不着两天——人少的时候,天气舒快,唱戏的角儿愿意登台献两嗓子。说是献,更像自己过过唱戏的瘾,顶多一出折子,角儿自己唱舒坦了,就走了,换其他人登台。

最精绝不过一出《南乡子》,据说曲子是喜荣华二掌柜祝神所作,这会儿正唱到上片: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管弦交错,盖住了外头的动静。

十三幺眼睛追随着台上风华万千的角儿,听得魂梦颠倒,好不恣意。

正是停白的当儿,门口传来一声惨叫。坐在大堂的看客循声望去,还没看清状况,只见一人影从外头被踹飞进来,窝着后背撞向临门的饭桌。

本就寥寥无几的客众如鸟雀惊起,忙不迭逃到边上,一半都溜出了门去,不敢招惹是非。

十三幺急追道:“欸!还没结账!”

一语未落,门口出现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

这人一身蟒纹织银马面,玄色上衣配刺绣护腕,腿长肩阔,腰身窄瘦,脚踩一双麂皮**流云靴,手拿一把五尺乌金苗刀,刀鞘嵌着十一颗指腹大小的宝石,颗颗稀世孤品。

再往上看,不过一副十七八岁的面孔,世间一等俊俏模样,眉如飞剑,眸若点漆,头发一丝不苟束于头顶的墨冠,墨冠两侧分别一束黑蚕丝绞合而成的流苏,自耳后垂到肩前,尾端结一个穗子,满身的贵气。虽说年轻,却无半点可以亲和的少年朝气,神色疏漠,眉眼冷淡,浑然一个孤傲肃杀的世家公子。

十三幺迎头撞见进门的人,蓦地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生生止住话头,随来者跨槛进门的动作而步步倒退。

他先回头望了眼台上的角儿。

对方不紧不慢,朝胡琴手扬了扬折扇,示意曲子别停。

吹拉弹唱的一应看呆了,经这么一点,又奏起乐来。

十三幺摇头叹了口气,只能摆出姿态赔笑:“客官您——”

贺兰破径直从他跟前走过,没给一个眼神。身后十几个随从亦是。

十三幺讪讪收了嘴。

早前被踹进来的那人卧在地上,捂着肚子,缓过气来,动了动,像是要爬起来。

还没起,被踩着脸一脚干趴下去。

贺兰破就着旁边长凳坐下,把刀放桌上,脚在那人脸上碾了碾。

十六声河秋雨断断续续,一条街上石板都积着水,这双麂皮靴子硬是一点脏污都没沾。

十三幺扯了扯嘴角,难受得像自己的脸也被这么碾了几下。

那人滚了一身泥灰,估摸着是被追杀一路,又或是被贺兰破像猫玩耗子一样折磨了一路,总之一身臭气,血混着泥,头发乱如枯草,本就遮了脸,如今被贺兰破踩着,话也说不清了,只听他“呜呜”半天,才勉强喊出一声:“贺兰少爷……”

贺兰破微微抬脚,他便一骨碌跪起来,连带着抱住贺兰破的脚脖子,跪端正了,方安安稳稳捧着贺兰破的靴子踩在自己肩上。抬起头时,一张脸早已是鼻青脸肿皮开肉绽,却还不忘对贺兰破谄媚笑道:“贺兰少爷。”

容珲本在后院卸菜,听见动静便从穿堂出来,走到过道,先冲大堂喊:“十三幺,发生什么事儿了?”

说完,一进大堂就看见贺兰破大半个背影,被身后侍卫挡了个七七八八,脚下跪着那汉子倒能瞧得更清楚些。

他大步流星过去,同时指着他们呵斥:“干什么呢!在喜荣华闹事,有没有规矩!”

一面说着,一面走近了,恰同掀起眼皮的贺兰破对视。

容珲认出人来先是一愣,随即和十三幺一样——扭头望向台上唱戏的角儿。

贺兰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角儿还是视若无睹,抖着戏袍的广袖,露出手中折扇,举扇遮了面,侧首又唱: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悻不来门半掩,斜阳……”

指望不上。

容珲在唱声里叹了口气,回过头冲贺兰破抱拳施礼:“这位公子——”

贺兰破从角儿身上收回目光,同样没搭理容珲,只对着脚下这人的肩轻轻踩两下。

这人还瑟瑟跪着,被这两下吓得一哆嗦,丢了魂般左右环顾,发现容珲在自己右侧,当即摆手解释:“没!没什么!”

他抱住贺兰破的靴子,一时又想到自己手脏,赶忙放下手,在身上擦擦,冲容珲咧嘴笑道:“贺兰公子……贺兰公子拿鞋给我擦脸呢!”

容珲不免愕然,一旁退到柱子边的十三幺更是骇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命都被人拿捏了,谁在乎这点儿尊严呢。

贺兰破眼底竟有了点笑意,踩在这人肩上那只脚轻轻挪动,换了个姿势。

谁知这人经不得风吹草动,登时又大喊:“不……不是!是我!我拿脸给贺兰公子擦鞋呢!”

十三幺叹服。

贺兰破凝视着他,放下脚,忽问:“秋沙人面前,你也这么见风使舵?”

这人脸色唰地一白,嘴皮子颤抖着,还没思索出个对答,被贺兰破身后的侍从一脚往后踹去,生生撞上十三幺挨着的柱子,当即蜷缩在地,干呕不止。

一口酸水没吐干净,对方又一脚踹起他脑袋,叫他翻过面来,剑鞘抵着他喉咙问:“说!你家左中将现在在哪?”

这侍从打扮比贺兰破少些气派,但也是锦衣华服,宝剑玉冠,虽同仆众一起跟在贺兰破身边,二人默契却如兄弟一般。

“小的……”那人口鼻流血,双手攥紧了他的剑,牙都被打落不知几颗,“小的真的不知道……”

“打!”

一干人等作势上前,十三幺求爷爷告奶奶拦着:“打不得呀!小本生意,见不得血!别冲撞了财神!”

这些人哪里肯听他的,眼看着就要拦不住,容珲冲台上喊:“掌柜的!”

十三幺也急得跳脚:“二爷!!”

唱唱唱!熊孩子都快把你老窝掀了还唱!

也不知是不是巧,台下乱到这步田地,台上刚好唱完:

“……负你残春泪几行。”

锣鼓休了,管弦停了,祝神取了头面,就着一身戏服信步下来。众人皆侧目而视,贺兰破却只注意到他的眼睛。

上了妆的角儿都长一个样,红的白的一层油粉铺上去,拿笔勾了,是一张张复刻的面具,台上一站,台下的人只能凭脸谱分人。

可眼珠子却是油粉扑不到的。

那样一双浅棕色的眼珠子,贺兰破十一年前的许多个清晨,也曾一睁眼就能瞧见。

十三幺搬了凳子。祝神在贺兰破对面坐下,搭起一只胳膊放桌上,缓缓开口:“贺兰小公子。”

贺兰破一言不发盯着他。

容珲和十三幺皆屏了息,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紧张得吞口唾沫费劲——十一年前祝神捡到尚且流浪在外的贺兰破,养了一段时间又把人送回贺兰家,自己一声不响地离开。孩子长大以后独自找了他多年,祝神静养在这十六声河,销声匿迹一般,一次也未曾与人联系。

“你是掌柜?”贺兰破问。

“是。”

“把脸洗了再说话。”

祝神不动声色挑了挑眉。

贺兰破话一出口,旁边即刻有人麻溜出去,不多时抱着装了清水的铜盆进来。在祝神跟前躬身捧着。

“有没有规矩?”侍从里领头的锦衣少年扫一眼容珲,竟一脚朝捧水之人膝窝踹去,“该怎么服侍?”

那人被踹得双膝跪地,盆里的水却一滴未洒。

他将铜盆捧过头顶:“请掌柜的洗脸。”

贺兰家向来以拳脚授规矩,能动手的绝不用说,“有没有规矩”这一声,是故意驳容珲先前喊的那句,要拂他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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