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鲜红十字,在夜里异常醒目。
夜半时分的校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只有几个护理机器人尽职尽责地在病房间穿梭。
他和它们擦肩而过,左拐,右拐,左拐,走进电梯前,通过重重认证,熟门熟路地来到地下六层。
通体银色的超大号罐状容器一字排开,视线的高度显示着统一的绿色数字:零下196摄氏度。
下方的小窗,露出一张张倒着的睡脸。
躺在里面的人都是头部朝下,年龄相貌各异。大多都双眼紧闭,偶尔也有几个眼睛睁开的。
陶宇安往里走,在最深处停下脚步。
左手边编号0047的罐子里,露出的是张温柔的女性面庞:
和周围的邻居相比,她睫毛长长的,嘴角微微上扬,洁白的牙齿露出少许,似乎仍带着笑意睡得香甜无比。
和她面对面相依为命的,是个鼻梁不怎么挺拔的男性。和陶宇安的面目轮廓几乎一致,尤其是一模一样的颧骨形状。
每次趴在0048号小窗往里看时,他都觉得像是看到自己闭眼的倒像,诡异得不止一点点。
“我来了。我最近,有点忙。”他在原地站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说完倒松了口气。
调取两个罐子的报告,确认体征数据,血糖浓度和防冻剂的比例。
他有好几周没来这里了。
几年前,就算频繁被校务处警告,哪怕用梦游这种蹩脚的借口,他也在所不惜,想方设法每天夜里都要溜进来。
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屋子里,事无巨细地汇报一遍自己的每日见闻:
刚入学时倾诉水土不服,抱怨糟糕的食物。
后来担心自己毕不了业彻夜难安,也分享过意外入选博思的惊喜。
他也慢慢接受了,说得再多,也得不到回应。如果他们能听得到,隔壁几个罐子里的邻居应该早就烦死他了。
但他这两年来得越来少了,除了要泡在实验室里夜以继日,他没法再编出新的理由,好向学校和身边人解释,为什么一到半夜他就不知去向。
而且,每次都只有一个人自说自话,真的很累。
例行检查结束,无懈可击,他还从来不知道到底是谁负责维护这些罐子。
过不了几年,妈妈就要比他年轻了。有朝一日等他们醒来,那场面应该还挺搞笑的吧。
“拜拜,我要回家了,过些天见。”陶宇安摆摆手。
回到宿舍,光速扔掉一大摞代餐和速食包装,再清理满地狼藉。
他暗自肉疼,这笔垃圾处理费,怕是不比何旭仁那一大把羊肉串便宜到哪里去。
刚要出门,又折回来,他伸手到枕头下,抽出一条蓝色的小毯子。
上面的宇航员和星星图案已经被磨得发白,郑重地叠起来,放进背包最深处。
走到停车场时,天色已经蒙蒙亮。等候多时的倚云单人座舱,流线圆滑得像个童话里的超大号海鸭蛋。
弯腰钻进去,半坐半躺在悬浮座椅里,系统自动接入他的ID。温度湿度OK,德彪西的曲子缓缓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