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恩靠在窗台上，细密的冷汗浸满额头。
“箱子里装的是诺拉。”埃恩疲倦地说道。
灵婆目光闪了闪，额头皱成核桃，紧抿着嘴唇沉思。
埃恩缓了缓，大致把自己进屋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从本来装着诺拉奶奶尸体的箱子里发现诺拉，诺拉给埃恩说的那些话，一一陈述。
灵婆默默听着，最后低沉地说了一句：
“是许愿之地。”
“许愿之地？”
“一种拥有超凡力量的土地，”灵婆看了埃恩一眼，“你听过灯神吗，就是擦拭灯盏后，会出现帮你完成三个愿望的精灵的故事。许愿之地和灯神很像。只是，你向许愿之地要求的越多，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埃恩好像有点明白了，问：“林子挖出的那些枯骨，都是‘代价’？”
“嗯。”灵婆点了点头。
埃恩记得诺拉说过，连她的诞生，都是奥斯陆先生杀了亲弟弟换来的。可想而知，奥斯陆到底向那片土地要求了多少东西。而最后付出的代价，则是整屋人的性命。
这么说来，诺拉的诞生与其说是赠予，不如说是索债。
埃恩从一旁拉过一把还算能坐的椅子坐下，又从怀里掏出烟叶，添加上一些神秘粉末，一点点卷上。他把第一支递给灵婆，问：
“您吸烟叶吗？”
“你还会卷烟？”
灵婆没有拒绝，接过烟叼在嘴上，打了个响指。一团小火苗在她指尖跃动，舔舐烟卷，点燃。
灵婆深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缓缓吐出烟雾，道：“手艺不错。”
“谢谢。”
埃恩给自己也卷了一支，摸出火柴盒点燃。等第一口烟雾从肺里吐出，埃恩感觉放松了许多，有种微醺的眩晕感。
“诺拉是怎么回事儿呢？”埃恩问道。
灵婆吸了一口烟，一边吐出，一边回答：
“如果我估计得没错，她应该是快要‘觉醒’了。”
觉醒？
埃恩眯眼望着灵婆。这个词汇并不陌生，放到眼前的语境里，却让他无法理解。但他没有急着问，只是静静等候灵婆解释。
灵婆继续道：
“根据海勃利人的传说，我们人类乃是查卡霍奇的后裔。这位与天同高的神明，将自己的神力赐予了他的后裔。因此，从逻辑上讲，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完整的查卡霍奇的力量。但每一代人类中，只有少数人有资格使用它。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过程，我们称之为‘觉醒’。”
絮絮叨叨的老人，看着手里逐渐燃尽的烟叶，将之握在手心碾碎，道：
“是我看走眼了。我以为是怨念在吞噬那个女孩，没想到，会是那个女孩在吸收怨念。许愿之地在帮助她觉醒。如果不是我们介入，她应该已经完成‘觉醒’仪式了。如果我所料不差，现在暴露之后，她应该会躲起来，安分一段时间吧。”
“是吗。”
埃恩丢掉残余的烟卷，碾碎，起身跺了跺脚，活动了一下身子。
有种从一个梦里突然醒过来的感觉。
他反复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是无法解释诺拉出现在兰德街31号的原因。
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朝着楼下走去。
月光黯淡。
一老一少沉闷地走在街头。最后是埃恩最先按捺不住，开口打破静寂：
“我想问问，觉醒的条件是什么？”
“你问这个干嘛？”灵婆侧头看了眼埃恩。
“我想知道，我有机会觉醒吗。”埃恩回答道。
灵婆不屑地嗤笑一声，道：“我说过了，理论上每个人都有觉醒的可能。但是，每代人都只有少数人真正实现了自己的天赋。”
“为什么？”埃恩急切地追问。
“因为，”
灵婆嘲弄地笑着，“大部分人都背叛了他的天赋。首先第一个问题，你知道自己从查卡霍奇哪儿得到的天赋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把埃恩问住了。
“没有什么测试天赋的方法吗？”埃恩忍不住反问。
“哼，”
灵婆轻哼一声，“所以说，你以为‘觉醒’为什么那么困难？”
“没有捷径？”
“捷径？”
灵婆沉闷地哼了一声，垂下下巴，贴在胸口上。
……那就是有戏了。
埃恩看着灵婆的反应便明白过来。
“我有什么可以用来和您交换这个信息的东西吗？”埃恩试探着问，“比如，钱？”
灵婆轻蔑地哼哼。如果想要钱，超凡者有用不尽的办法去掠夺。埃恩不知道的是，因为‘渴求金钱’而觉醒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毕竟，天神查卡霍奇没有钱的概念。
埃恩停下脚步，转过身地看着灵婆。
灵婆也缓缓停下。月光下，一老一少静默地对立站着。灵婆望向埃恩，问：
“你先告诉我，你想获得超凡力量的目的是什么？”
“……”
埃恩眨巴眨巴眼睛，诚恳地回答：“我想要保护自己。卓柏卡布拉，诺拉，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不喜欢我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感觉。当它们想要杀了我时，我想，我得有资格说，不行。”
灵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缓缓道：
“这样的话，你明白下午到我家来找我吧。我会给你指引一条路的。”
…………
次日。
埃恩有意早起。他打开门，打扫完药店，又煮了一壶热咖啡。等天放明后，估摸着差不多的时间，煎了鸡蛋和培根。
薇安在七点半左右到的药店。她站在门外怔了怔，走进屋来，不自觉地抽动鼻子，娇声道：
“好香啊，埃恩先生。”
“你吃早饭了吗？”
埃恩从厨房探出头来，“我煎了鸡蛋。有兴趣尝尝吗？”
薇安莞尔，道：“不论吃没吃，都要尝试一下您的手艺才行。”
埃恩准备了两份盘子，两杯热咖啡。按照薇安的要求一杯没有加糖和奶。而他自己的则再添加一些可可豆粉。
薇安端起咖啡送到嘴边，浅浅地抿了一口，赞道：
“真香。”
“谢谢。”
埃恩礼貌回答。他在研磨咖啡上，有自己的技巧和心得，被人夸奖也会觉得很开心。
薇安就着咖啡，快速干掉鸡蛋，啧啧赞美了一句‘又嫩又脆，口感好得恰到好处’。埃恩回答她说，要很注意控制火候才行。这是千百次重复后的心得。
“哦，对了。”
薇安拿过咖啡壶，给自己又添了一杯。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托着杯子，道：
“我听说了一点关于凯蒂家人的消息。您有兴趣吗？”
“嗯？”
凯蒂夫人……埃恩心里不觉一沉。昨天薇安告诉他这件事儿时，埃恩心里全是奥斯陆家的事儿，只是觉得有些不安，但没过多放在心上。
此刻听薇安再提起，埃恩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您说吧，我听着。”埃恩回答道。
薇安抿了抿嘴唇，道：
“凯蒂夫人一家都死了！”
“……死了？！”
埃恩不觉倒吸了一口气。他清了清嗓子，问：
“怎么死的？”
薇安目光复杂地望着埃恩，缓缓道：“听说，是被某种怪物杀死的。”
埃恩身子后倾，靠在椅子上。他端起咖啡，缓缓饮尽。杯子轻轻地又放回桌上。埃恩扭头看了眼一旁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一副画像。画里的人物是被称为医学之父的特拉维奇兰。
当薇安说到怪物时，埃恩不自觉地想到了霍姆斯先生。在从怀亚特家回来那晚，埃恩就觉得自己看到了霍姆斯先生，但他没有过多放在心上。毕竟尸体不能自己到处跑。但有了诺拉奶奶化作怨灵这件事情后，埃恩没这么确定了。
许愿之林这种诡异的地方，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除了感觉，埃恩也没有任何证据支撑自己的想法……霍姆斯先生杀凯蒂夫人一家干嘛？相比之下，霍姆斯对埃恩的恨意都应该更高一点才对。
或许只是我想错了吧。埃恩摇了摇头，甩开这些念头，看向薇安，道：
“谢谢您，薇安小姐。感谢您告诉我这些消息。”
“您没事儿吧？”薇安侧头望着埃恩，问。
“没事儿。只是听到熟人死了，有些失神。”
埃恩抿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需要我再多找一点相关的信息吗？”薇安关切地问道，“我有朋友或许能够提供一些资料。”
怀亚特的女儿，有一些身份特殊的朋友，也是很正常的。
埃恩思虑了片刻，点头道：“那就麻烦您了，薇安小姐。”
“不麻烦，”薇安努了努嘴，“但您答应过，不再叫我小姐的。”
“……”
“当然，薇安。”埃恩点了点头。从薇安·本杰明的反应来看，她似乎怀疑，埃恩和凯蒂夫人一家的死有关。又或者，治安官的上门引起了她的好奇。
但黑街出身的人，最不惊奇的就是犯罪。埃恩很难猜到薇安心中的想法。
埃恩起身收拾了盘子和杯子，简单清洗。途中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关了水龙头扭过头来，问：“有迪克森的消息吗，薇安。”
薇安听到动静，望向埃恩，又低下头去，语调略微低沉，道：
“还没有。”
薇安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懊恼和伤感。埃恩揣测了一下，试探性地问：
“又有人失踪了？”
“嗯。”
薇安闷哼一声，算是回答，但没有多讲。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堂屋。趁着没人，埃恩便给薇安简单地介绍了一些药物和它们的药性，使用方法和对象。薇安虽对许愿墙说，她不想学药理。但埃恩教她的时候，薇安还是听得很认真。
这姑娘拥有一些令人好奇的特性。
“我给你准备了三种教学方法，薇安。”
两人站在柜台后休息，埃恩和薇安闲聊道，“第一种，术。你只要学会了，就能看病抓药，药到病除。第二种，法。学会了之后，你能够理解病症的原因，药物使用的深层原因。第三种，道……”
埃恩笑了笑，道：“当你学会之后，对你来说就没有病症，只有‘问题’了。您想学习哪一种呢？”
薇安目光闪动。她撅嘴望着埃恩，道：
“您把我说迷糊了，埃恩先生。”
“这种时候，您最好别迷糊。”
“那，”
薇安歪了歪头，用手撑着腮帮子，道：“那我学习法好了。您觉得呢？”
“我觉得很好，”埃恩耸了耸肩，从薇安身后绕出去，“因为我也没学会‘道’。我今天下午要出门一趟，麻烦您看一下店。麻烦了！”
“没什么。”
薇安望着拿着帽子，外套，从楼上匆匆下来的埃恩，不解地转动着眼珠。
出了店门。
埃恩双手插兜，低着头缩着脖子朝城西走。
一路上冷冷清清的。埃恩时而四下张望，发现不少店铺都关了门。
这很可能是受了最近各种凶案的影响。十几个女孩的失踪，凯蒂一家的离奇死亡，外加上……奥斯陆一家的死亡。像文尼这样人口不过数万的小镇，接连发生这样的事情，的确够离奇恐怖的。
埃恩不自觉哈了口气。
但如果说以前没有这么多凶案，只能说明当事人的无知。在更早几十年前的开荒时代，也就是第三批殖民者登陆艾美利亚的年代里，凶案还和家常便饭一样正常。怪物猎杀人类，海勃利人为了土地和殖民者作战，殖民者之间自己的利益纠纷……
只能说，这些年这种事儿少了，它才显得恐怖了。
但不论怎么说，埃恩不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个‘受害者’。他不喜欢自己的性命操持于侥幸之手的感觉。因此，埃恩会尽力去找能够保护自己的方法。
想到这里，埃恩不觉抬头看了眼天空。昨夜恍若一梦，埃恩还没感觉。今天再想起来，他突然有些不明白，灵婆为什么愿意帮助自己踏上超凡之路。
超凡啊……埃恩模仿着灵婆打了个响指……在孩童时期，人人都向往超凡。飞行，水上行走，呼风唤雨……但成年之后，大部分人都会回归现实。超凡就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和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灯神一样不真实。就像一夜暴富一样遥不可及。
“夏蒂昂先生。”这时，路边几人迎上来，走向埃恩。
埃恩看去。这几人都是黑色礼帽，套装，皮鞋，手杖的绅士打扮。其中一人怀里抱了一个木箱子，上面写着‘募捐’几个字。
“夏蒂昂先生，好久不见，您近来好吗？”
走在最前方的人主动和埃恩搭话。这人长了一张长长的麻子脸，好像叫凯恩，还是皮蓬之类的名字。
“您好。”埃恩礼貌地回应。
“这是林奇，这是伊玛……”凯恩指向身后的几人给埃恩介绍，“我们几个今天在这儿，是打算向过路的镇民募捐，筹集一批款子，用来请一个猎魔人，解决镇子上发生的那些神秘事件。”
“您知道那些事情，对吗？”后面似乎叫林奇的矮小年轻人，缩着脖子，神秘地问。
“略有耳闻。”
埃恩点了点头，回答。像这样的募捐，在整个艾美利亚都不是新鲜事儿。甚至会有人写信到乡绅豪门家中，陈述自己的不幸遭遇，祈求对方的帮忙。广撒网之下，总有心善的有钱人会有反应。甚至还因此出现了一批专门用这种方式骗钱的诈骗犯。
“您有兴趣参加吗？”凯恩笑意盈盈问，“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一位猎魔人。只需要不到500磅。我们希望能找到五十个捐献者，每个人只要支付10磅就够了。”
“那是一位传奇人物，听说曾猎杀了好几只鹰身女妖，斩杀过一只狮鹫……”皮蓬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