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悄然划过陆茗树的脸庞。
而最后一眼,她给了那个陪伴自己时间远超任何人的,最熟悉的陌生人——楚辞。
陆茗树的葬礼很简洁,至少比景秋县所有人都简洁。
只有他们一家出席,楚辞破天荒地离开了宽窄巷,踏出那方寸天地。
葬礼结束,及第牵着自己的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辞久立原地,抚摸着陆茗树的墓碑,苦笑一声。
“及第这孩子,还记恨着我呢。”
是啊,她记恨楚辞为什么陪伴母亲和自己多年,却始终不肯给她最想要的家。
她记恨楚辞为什么在自己大婚之日,也不愿踏出宽窄巷一步。
她记恨楚辞为什么直到母亲去世了,都不愿哪怕只是靠近她一点。
她记恨楚辞太多太多了......
桌上的泥人,始终定格在十二个的数量。
第一个粗糙看不清长相的泥人,已经被岁月腐蚀地遍体鳞伤。
人间有情,而时光无情么。
第五十年的这场雪,下的异常猛烈而持久。
须发皆白的楚辞,似乎早已忘了提笔的感觉。
那个跨越千里,前往边关寻找丈夫尸骨的女老板,始终没有回来。
她还欠着他十两银子。
隔壁那间后来更改为伞扇铺的玉石铺,紧闭房门已有二十年之久。
蛛网、尘土与青苔,爬满门窗。
大奉王朝与大周王朝,因边境之争,已征战三年。
只有七十多岁的楚辞,才能逃过一劫,不被征兵。
一天夜里,一道久违的敲门声,响彻在整座宽窄巷。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楚辞颤颤巍巍地端起油灯,照亮在那扇古旧的房门前。
他打开门,月色下,风雪大作,一道瘦弱且孤单的身影静立原地。
是及第。
见到楚辞的第一眼,及第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能任由泪水划过面颊。
这一刻,她再度变成了四十多年前那个胖乎乎的小女孩。
两人在深夜长谈,仿佛想要把几十年没聊的话全部补回。
及第的婚姻很幸福,那个教书先生对她一直相敬如宾,而他们的孩子也很懂事聪慧。
但这几年的战事,却摧毁了平凡百姓的最后一点温存。
常年征战,拉壮丁一轮接着一轮。
那个教书先生早在一年前便代替儿子死在战场上,而及第唯一的儿子,也在几个月前被强行充了军。
直到方才,关于她儿子的死讯才浅浅传来。
灯火下,及第满是沟壑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叔叔,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辞无言以答。
他眼里的浑浊愈发浓重了,只能看到这个曾经无比青春靓丽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个满身伤痕的中年人。
时间与生活的双重打击,令她苍老得不成样子。
“叔叔,你要照顾好自己。”
及第终究还是走了,但在离去前,她给楚辞留下了一个新的泥人。
这次不再是他,而是陆茗树年轻时的模样。
楚辞良久无言,怔怔看着及第离去的样子,内心的那幅画似是逐渐清晰了起来。
风雪穿透回廊,遮蔽明月。
五十年过去,宽窄巷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凉。而整个景秋县,还记得他们故事的人,已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