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渐渐重新从谁谁交上了新女友、谁谁炒股小小发达了一笔转回中午要吃些什么来，路明非觉得包厢里有些闷了，起身打算去上个厕所洗把脸清醒一下，他推开椅子小声说了句借过，将包厢的门用力往外一推，“砰”一声就撞上了什么东西。
“啊！”门外的人捂着鼻子痛呼。
“我没事我没事！”路明非下意识说。他今天被人问多了，每两个进来的同学就至少有一个要小心翼翼地问他一遍，路明非嘴瓢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我……我有事！”今日放言全场请客的大金主赵孟华强忍住眼泪低吼，一道红印在他脑门正中煞是惹眼。
赵孟华抹掉眼泪也打量起路明非来。即使鼻子痛得像断了一样，他也没敢第一时间就朝路明非发作。要昔日在仕兰，他赵孟华被路明非弄成这样，当即就要拎起这废柴狠狠教训一番了，可不知道路明非这家伙走了什么狗屎运，在面试那个该死的卡塞尔学院时不但直接通过，据说全权负责考试的那个什么古德里安教授还对这废柴推崇备至，说“路明非浑身上下都是灵感”。
这还不算完，卡塞尔学院的校长还欣慰至极地写了封信寄给仕兰中学的校长，不仅表达了对仕兰能培养出这名堪称完美的毕业生的感激，还说明了一下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奖学金，并表示路明非同学将获得这份数额巨大的奖学金。
仕兰中学的校长握着路明非在中学时期那糟糕的成绩单，好不容易才从幻灭中挣扎出来，拿来计算器换算了一下卡塞尔学院校长奖学金的实际金额，立刻就陷入了另一场幻灭之中。因此学校的教务处思虑再三，张贴本届毕业生红榜时，还是将路明非的名字排到了赵孟华前边。揭榜当日，本市高考状元、考入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赵孟华同学郁闷地看见路明非踩在自己的头顶，当真是独树一帜力压群雄！周围看榜的家长们都对排在榜首的此前名不见经传的“路明非”议论纷纷，完全忽视掉作为状元的他。赵孟华一口老血差点就喷了出来。
就凭那个为了点网费和饮料对自己须溜拍马的废柴？就凭那个被他踩着表白陈雯雯的小写i？赵孟华不可置信。这仿佛就是一场因果报应，被他踩了三年的衰仔，在毕业这一刻靠法拉利、长发御姐和高额奖学金将他狠狠踩了回去，踩得赵孟华抬不起头。
路明非到美国这一年，没谁知道他在国外经历了什么。虽然还是当年那身土气掉渣的打扮，但赵孟华没摸清路明非什么路数，实在不敢动怒。
“嘁，出门注意点！”赵孟华咬咬牙抛下句埋怨，推开门走进包厢去。
包厢门在路明非身后合拢，一叠声的“老大”，许多同学也热络地朝赵孟华打招呼。隔着墙壁路明非听见赵孟华笑呵呵地跟大家聊起天来，不愧是三年来都处在班级中心的赵公子，傲而不倨，哪怕鼻梁刚刚才被撞了一下也风度不减。
路明非以前翻一本书的时候看到过这么个说法，一个人是否能培养出贵族的气质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小时候生活的环境。所以衰仔还是衰仔，哪怕毕业时爽利地拽了一把，玻璃里倒映出来的依旧是白T恤大短裤，就算他把恺撒送他那辆布加迪威龙牛逼哄哄地开过来，人家也只会当他暴发户。
说起来恺撒老大还特意给自己发了条祝福短信，还说要给自己送份礼物，不知道会是什么？总不至于空降一辆跑车来……路明非额头上冒出冷汗，那个多金而中二的贵公子确实有干出这种事的能力来，但既然讯息里都说是“小礼物”，想来不会引起太大骚动。
“唉，我想什么呢……难得有人给我送礼物……”路明非擦擦汗，忽然听见如踏过流水淙淙的脚步声响。
路明非回过头。延伸向秋海棠的长长的走廊，光线从右到左贯彻进来，一层层抹开黑暗。地下映着长长的窗花和人影，人影有长长的头发和裙摆，在风里微微起伏。流水声响停息，皎白似月光的颜色却飘进他的眼睛里。纯白的棉布裙子，裙上双手交叠十指轻扣，仿佛捧着名为《情人》的书本。
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整条光影变驳的廊道，但横跨在两双眼睛间的也唯有洞穿而过的阳光，没什么能阻碍两人的视线。
该死，怎么偏偏这时候……路明非咬住牙臼，好像一口咬在贼老天拨弄命运的手指头上。精心练习半天的微笑没来得及用就泡汤了，寂静里夏天尾随而至，窗外蝉鸣拉成没有颤音的一条长线，延伸得很远很远，远到阴影如刀的午后。
陈雯雯，路明非高中三年的暗恋对象，没表白也没被表白，最终花落赵孟华。
如果许多年后路明非有幸坐在书桌前撰写一份回忆录，那么关于陈雯雯这个女孩儿，可供他书写的仅仅只有这么一行干巴巴的文字，就像已经枯萎的感情。他没有牵过女孩的手，没有摸过她的长发，没拿过手帕拭去她的泪滴，也没能在圣诞夜的交换礼物上送出修修改改的信笺……连人家的生活都没走近过，说到底就没有一点点机会，只是一段乏善可陈的暗恋。
或许那时他还能依稀记得长椅上那双捧着《情人》的手和垂下来的棉布裙子，或许还能想起炎热空气里她脚步如小鹿踏过月华流水，但陈雯雯的过去和未来与他没有干系。
路明非望着她脸上的光影随着步伐变幻，两人的距离渐渐缩短。
陈雯雯停下脚步，说：“嗨，路明非。”
路明非点点头，“嗨……我去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