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的合作，我这就把你向拿督介绍一下。”金哉皓两眼冲着天花板呆坐。
罗震湘还以为头顶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正要也抬头看时，金哉皓便又重新正视他笑道：“拿督同意了，后天下午去他的庄园见面。”
“你刚刚是……”
“发信息呀。”金哉皓微笑着说：“在如今这个一部全景剧如果第一句台词的前三个字不能吸引人就会被划走的时代，效率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刚才赶紧和拿督聊了几句——不过是用脑机。你还在用手机是吗？”
罗震湘过去只知道植入脑机的人可以跟蓝牙一样用意念隔空操作手机，没想到如今高级的脑机直接连手机都不需要了。顿时一阵丧气，往沙发中一陷。
但金哉皓却叮嘱他：“你最好不要植入脑机，既然要做平民偶像，那就不能距离平民太远。”
罗震湘只好挤出一丝微笑勉强附和。
拿督易卜拉辛·宾·赛义德的居所好似一座宫殿，欧式的白色院墙上满是华丽的雕饰，宽阔的花园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宁静而典雅。
“宫殿”的主建筑是一座六层欧式建筑，外观富丽堂皇。一层设有宽敞的客厅和餐厅，室内装饰豪华精致，展示着拿督的品味和地位。二层是他的私人茶室，另有数间卧室和浴室，此外还有一个宽敞的露台，可以俯瞰整个花园和周围的美景。
再往上什么样罗震湘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今天也就上了二层，在茶室中拜谒了这位不管在黑道白道都举足轻重的人物。
为免被人当成组团蹭饭的，罗震湘只带了阿贾耶和林潮辉随行。他是这么想的：阿贾耶身材高大，能给自己壮胆；林潮辉有文化，能帮自己撑撑场子。可真进入庄园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阿贾耶的目光频频被那些千里挑一、大高个大长腿的美丽女仆所吸引，经常要靠罗震湘的提醒才能免于失态。而林潮辉一个小镇做题家，从穿过花园开始，自卑和怯懦就写了满脸，一声不敢发。本来还指望他能客串一下翻译呢！
幸好，参与茶话会的几个人都是接受了超等教育的精英，原先靠着脑机内置的翻译软件各说各话毫无障碍地进行交流，一看到罗震湘被金哉皓带进茶室，就都很照顾地切换成了流利的汉语——除了一个坐在里头靠窗户的中年男子。
罗震湘确信，这个固执地继续用英语说话的中年人肯定来自大陆，因为对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脸型也接近，除了没戴眼镜，那举手投足，让他差点以为是自己那讨人嫌的堂叔坐在这儿。
果然，这中年人面部表情过分夸张地问：“Whoisthat？”说着还用一根手指直直指着罗震湘。
主座戴着白色宋谷帽，穿着简朴的长者正是拿督易卜拉辛。虽然岁月在拿督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他的腰板依然挺直，从中能够感受到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和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敬仰之情。他的目光坚定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世间的一切纷繁复杂。但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双眼睛里还隐藏着一股狠劲，显然在过去的岁月里经历过无数的风雨和挑战。
拿督双手搭在扶手上，姿态优雅而沉稳，说话的声音也平和且醇厚：“他就是今天茶话会的最后一位来宾，吴。和你是同胞，谭。你为什么不用母语和他说话呢？”
谭姓中年人挤出两分略显尴尬的微笑，随即直直盯着罗震湘，问：“你是哪里人啊？”
罗震湘不失礼貌地微微颔首：“我的名字包含了我的籍贯。”
想不到谭姓中年人蹙起眉头，撇着嘴，显出一抹讥诮的笑意：“难怪听你一嘴‘乡’下口音。我是沪东的。”
“是啊，除了你们那儿，还有哪儿不是乡下？”罗震湘说着从容坐上一把空椅子。
阿贾耶一点不见外地也准备找空椅子坐下，却同林潮辉一起被女仆礼貌地请到隔壁房间。
“美丽的姑娘，你的眼睛好像天上的北极星。如果是你要求我出去，那简直是我的荣幸。”阿贾耶身体中撩妹的种族天赋终于还是觉醒了。
罗震湘看见同伴被带离茶室的同时，茶话会也重新开始。这时他才发现参与聚会还有一个澳洲人。这个头上没毛、一脸严肃的眼镜佬，一开口就是一句：“以前有人借助运气完成原始资本的积累以达到阶级跨越的目的，而现在我们就是要杜绝这种不公平现象的出现。”
罗震湘为之一振。
接着又听这澳洲人继续说：“为确保社会秩序的稳固，我们必须设法消除‘运气’这一随机性过大的因素。即便不能消除，至少也要尽可能限制其造成的不良影响。所以我认为，在每个人出生之前，就根据其天赋、基因的优劣限定其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和活动范围，是度过文明蜕变阵痛期的最佳方案。而且我确信这一方案在过渡期结束后，也依然能施行很长一段时间。”
拿督易卜拉辛听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望向金哉皓，做了个邀请发言的手势：“你怎么看，小金？”
金哉皓先起身鞠了个躬，随后才坐回椅中发表见解：“我觉得乔斯林的想法顺应大势，但还未到真正该如此实行的时候。尽管我们可以通过控制变量来让每一个人都按照其基因优劣往固定的方向培养，可没有人是孤独成长的。人是社会性动物，必须要交流互动才能保证身心健康。而一旦不同的个体开始交流互动，那往往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昔拉之翼》就是最好的例子。理性刀锋组织精心培养出的顶级杀手昔拉，DNA里都写着服从与杀戮。可仅仅是同目标女儿一次对视，就让他背叛了组织……”
“那你的见解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名叫乔斯林的澳洲人就像一般的白人那样喜欢打断别人发言，还丝毫不认为这不礼貌。
“请容我说完。”金哉皓赔着笑继续：“我的意思是，自从东亚逐步成为世界的主导者后，‘有的国家必须在餐桌上，有的国家只能在菜单里’这一规则已经过时。但所有国家都可以上餐桌说的是‘国家’，并不是‘人’。如果所有人都上了餐桌，那我们吃谁？所以我的想法是，不应以基因、而是应当以表现来决定谁应该上桌。这一过程需要的时间更久，但能让我们更平缓地过渡。”
“那你说的社交怎么办？”乔斯林问。
“过渡完成后，优胜者只同优胜者社交，失败者只同失败者社交，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幸福中，不会再有妄想。其实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了，不是么？”金哉皓陶醉于自己勾勒的未来图景中，仿佛在描绘一幅田园牧歌的画卷。
限于文化水平等原因，罗震湘不能全部理解这些人所说的内容，大部分时间都在抵抗倦意。偶有被几个姑且能听懂的名词刺激清醒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坐在一群衣冠楚楚的恶棍当中，听他们大谈特谈文明发展、人类未来的崇高话题。当然，他们口中的未来是属于“精英十亿人”的未来，没大家的份。
如此看来，今天喝的哪里还是茶？喝的分明是其他几十亿人的血！
罗震湘抑制住浓烈澎湃的情感，将自己面前那杯绿色的“血”一饮而尽，接着只管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说说你的感受。”
发觉其他人的视线都转向自己，罗震湘才意识到拿督正在同自己话。他只能努力掩饰尴尬，支支吾吾说：“我……没思考过那么多复杂的问题……”
“我是问你来到安琪拉城的感受。”拿督似乎察觉到他之前的走神，却只是轻飘飘地重复一遍问题。
“感觉……”罗震湘稍作酝酿，说：“我感觉这里充满朝气，大家都积极向上，张开双臂迎接未来。”这种话他在刚走出校门进保险公司面试时就说过了，后来听说销冠忽悠几个七十岁的退休老太贷款百万买养老保险，才知道这种“积极”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但架不住这套说辞早已烂熟于心，抑或是罗震湘天生就具备过人的表演天赋，他这番至诚情深的话骗过了拿督。
易卜拉辛眼眶湿润，仿佛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像是不经意地轻轻揩了下眼角，说：“其实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当安琪拉城还在选址时，我就已在槟城打拼多年。如今十八年过去，许多东西都变了，但我坚信，只要努力奋斗的精神依然存在于人们心中，社会就还会不断往前进。这是个艰难的时代，许多地方乃至一整个一整个的国家都步入衰老。但安琪拉城是新的希望之地，否则你也不会远渡重洋来到这里，对吗？吴，我希望你能扮演好这个角色，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
罗震湘自然明白“这个角色”是什么角色，但即便明白，也不甘心让别人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