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顶替年长老人工作的是一个大高个，这个大高个是最后和年长老人走得很近的那个人。大高个来的时候，一脸的苍白和近乎狰狞，也许不能用狰狞去形容他。在眼神忧郁男子的眼睛里，那是一种欲望释放到了极点的表情，又好像被什么给透支了一样。总之，这最后几天，大高个和年长老人是形影不离。给人感觉，就是大高个要把年长老人一辈子的技能给吸干了一样。总是看见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具体说得什么，眼神忧郁男子又搞不清楚。
倒是卷发保安凑近过来对眼神忧郁男子说，这大高个真的高啊，像一个铁塔一样，不知道这个人好不好相处。眼神忧郁男子叹了一口气说，他也是干两年就要退休的人，总之也是填坑的人。卷发保安搞不懂什么叫填坑，异样的眼神疑问着眼神忧郁男子。眼神忧郁男子笑着说，你难道不以为现在的门岗就是一个坑吗？
看着卷发保安更疑惑的眼神，眼神忧郁男子接着说，这碎石场已经压迫得我们喘不过气来，我们不是有被埋在坑里的感觉吗？那怎么是填坑呢？卷发保安有点明白地问。眼神忧郁男子神秘地一笑说，因为我们就是在坑里干活呀，这少了一个人，就要添加一个呀。对啊，是添一个呀，怎么是填呢？卷发保安反问说。
眼神忧郁男子摇头一晃说，添乃填也，添加了就能抹平哦，这门岗少了年长老人坑就变大了，再添加一个大高个坑就变小了，然后在坑上锁一道门，就成了门岗。你懂了没有？卷发保安的眼珠子都挤到了鼻梁处，看着他滑稽的样子，眼神忧郁男子说了一句你是个呆子就开溜了。
卷发保安看着眼神忧郁男子回头讥笑他的样子，这心里气啊。这什么填啊添的，不就是换了一个人嘛，有必要搞得这样复杂吗？卷发保安还是感觉和年长老人在一起带劲，这说什么的从来不绕弯子，还可以谈谈女人。可这眼神忧郁男子装得像一个正人君子似的，天知道他肚子里什么花花肠子。卷发保安鼻子里哼了一声，吐出了男盗女娼这四个字。这一吐出来，他赶紧看了看四周，还好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举手过头顶保佑了保佑自己，他心底里暗自对自己说，反正我不是在坑里，这坑人的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干过。这话一说完，他又感觉自己说的不对，因为前面眼神忧郁男子说的是现在的门岗就是一个坑啊！
眼神忧郁男子真的很想知道年长老人临走的这几天，和大高个说了什么，这了解又不知道该如何入手。看着那大高个那副走路都像年长老人的样子，他真的很疑惑，这年长老人到底给大高个传了什么真经呢？怎么这一举一动都带着年长老人的神韵呢？
眼神忧郁男子不免又感叹，这和年长老人相处的这几年，深刻了解了男人不能穷，女人不能老的这句话。真的谈到深刻，也无非是知道了现实中人性的残酷，只要是人都免不了为利益打转的。用现在的话，就是一个男人和女人不能缺的所谓的事业的颜值，和容貌的颜值而已。就像一个女人终究容颜不保一样，一个男人终究不能永远站在事业的巅峰一样。容颜和事业是那样不确定的东西，也许下一刻我们是无法确定的。
在年长老人的眼里，这种不确定必须是一种确定，你作为一个男人是不能穷的。只要你穷了，你老了，你就终将被抛弃，年长老人永远看的是结果。穷在哪里又富在哪里，这不是年长老人去考虑的。一切都将被现实过滤一遍，老的魅力，根本就没有。一切都是功利性质的，一切都是生物性质的。
眼神忧郁男子假设如果现在自己是一个浑身充满力量又满腹真理的穷人，那个年长老人也是要嗤之以鼻的，因为钱，青春，现实才是他以为的真理。你就是肚子里装了真理又能怎么样？眼神忧郁男子又不免想起了孔子先生的这句话，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眼神忧郁男子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大高个像年长老人了。就这短短几天，大高个又能吃透年长老人多少男人不能穷的说法呢？眼神忧郁男子决心要走近大高个，去找到自己要的真相。
卷发保安已经首先来和他讨论大高个了，话题也是从碎石场的灰尘聊起的。卷发保安对眼神忧郁男子说，你别看这大高个才来没几天，他可会保护自己呢。你看这里所有的人就只有他始终戴着口罩。别的人都是做个样子，我可观察过了呢。眼神忧郁男子问卷发保安说，你和他聊过几句没有？卷发保安皱起眉头说，我还想问你呢，这高个子估计是个闷罐子。他怎么和走了的老头子聊得一股劲呢？眼神忧郁看了看卷发保安有点发皱的眼睛，心说，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没有错，卷发保安观察得和自己一样。群众里面有坏人，那么这个坏人又是谁呢？
过年期间，碎石场停工，门岗附近的环境瞬间就好了起来。眼神忧郁男子和卷发保安，还有那个大高个，竟然不约而同地在门岗外的一块空地上晒起太阳来。
只听卷发保安嚷嚷说，这年过得，太冷清了，一个鞭炮响都没听见。看着卷发保安眼睛已经高过额头的态势，眼神忧郁男子笑着说，往年这鞭炮响个不停，你是一股劲地埋怨，这两头哪一头才是真实的你呢？卷发保安斜视了眼神忧郁男子一眼，又捎带看了看大高个，一脸正气地说，我就是一个真实混日子的人，两头我都不要。我就对我的生活没有满意过。
眼神忧郁男子紧接着说，可这问题是，你两头都接受了呀，你左右脸都挨了一个耳光，却问这耳光是不是真实的，有你这样的人吗？卷发保安被眼神忧郁男子说得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不知道回什么话。看着旁边的大高个那个好似意会的笑容，只能使劲瞪了眼神忧郁男子一眼，一跺脚跑了。
这一跑，让大高个彻底笑出声来。他和眼神忧郁男子搭上了话，大高个笑着对眼神忧郁男子说，你们往日就这样开玩笑嘛？眼神忧郁男子也摸不清大高个什么底牌，也就寒暄说，我们也是玩笑开惯了的，怎么样，到我们这里来感觉还可以吗？大高个迟疑了一下说，怎么说呢，反正和那个老头子一样，混退休了，老头子指的就是年长老人。
眼神忧郁男子心说，自己也是老头子的年纪，却说人家老头子，看来人都有自以为是的毛病。话从眼神忧郁男子嘴里出来，又变成了混退休才是有盼头的生活啊。大高个哎了一声说，老都老了还有什么盼头，我听老头子说起你，说你是个好人。这一说，让眼神忧郁男子提起了兴趣，他赶紧问老头子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这话一落下，就看见大高个眼神非常复杂地看着眼神忧郁男子，憋了好半天才说，他说，你要吃亏的。眼神忧郁男子纳闷了，心说我能吃什么亏。他很急地对大高个说，老头子说了为什么我要吃亏吗？大高个没有想就说，他没有说过，反正就是一句话，你是好人，你会吃亏的。这下，眼神忧郁男子彻底蒙圈了，他没有想到年长老人临走会和大高个这样说。
和大高个分开以后，这眼神忧郁男子一路走，一路也在想着和大高个刚才的谈话。这年长老人临走定义他是一个好人，这多少让他心里舒服很多，这吃亏又让眼神忧郁男子摸不着头脑。自古都是好人有好报啊，怎么到了年长老人嘴里却成了吃亏呢？这想着想着，年长老人先前说的那些话，又从他的脑海里展现出来，什么好人从来不长命，不是他干的，他干了，不是他苦的。
这些话，可把眼神忧郁男子的汗都逼了出来。这些话，以前年长老人都和自己说过，为什么自己脑子里还是好人有好报占了上风了呢？眼神忧郁男子有点明白年长老人为什么把自己定义成好人了。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已经说过好人为什么要吃亏了，自己为什么总是明白不过来呢？为什么别人定义自己是好人，自己心里这样舒服呢？难道不做好人就必定要做坏人？眼神忧郁男子感到自己的脑子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