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四年，十月廿七。
京兆府，黎阳城外城。
啪，啪，啪。
干裂的木材燃烧发出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昏黄色的火焰跳动着，映照在江亥的脸上，他的脸色黝黑还带有红色冻斑，内凹着的眼睛在高挺的鼻子衬托下更显幽深。
江亥坐在一根短木桩上，双手紧握着已经黑的发亮的袖口，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往前探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一个表面被烤的凹凸不平，满是黑灰的土豆。
现在正是时候，轻轻掰开既坚硬又酥脆的土豆，内里焦香四溢，色泽金黄，咬上一口，软绵烫嘴，吃进肚子充饥解馋，真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江亥吞咽了一口吐沫，缩紧了抽动着的肚子，压下了馋虫，然后他扫视了一圈火炉边上的人，继续抻着脖子听着他们的汇报。
这是丐帮每月一次的头目堂会，怎么会叫我来呐，江亥不解的凝望火光后的老者。
就是他，黑伯在黎阳江中将我从一个木桶中抱了出来，由于当时人都睡着了，应该是亥时左右，便取名江亥，自己江亥就成为了一个小乞丐在黎阳城中行乞。
十六年的时光，江亥虽然已经成长为一个丐帮的小头目，但他只能听从叔伯婶子的吩咐行事，因为他管理丐帮的拖油瓶，一帮小孩。
今日堂会应该和城外的灾民有关系，灾民们聚在城墙根下哭天喊地的，已经严重影响了丐帮的乞讨事业了，江亥没有办法只能混进灾民群里喝官府的救济粥了。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解散了，江亥微微摇了摇头，只见其他几人完成了汇报，随意的坐在地上，不时交谈几句。
江亥皱着眉头，抽动着嘴角，忍者疼痛轻轻的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腿，怎么还没有结束啊，他在心里埋怨了一句。
这时坐在江亥旁边的汤化看到他窘迫样子，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身子，给江亥让出了一点地方。
江亥微微点头，双膝跪在地上硬扛着抽筋，然后向前蹭去，裤子上的粗布补丁在地面上留下了噌噌的声响。
这道声音仿佛一个信号般，打破了大家的窃窃私语。
“要我说，咱们也挑一些身体壮实的，年轻的女孩来多好。这次逃难来的女子可真多啊，缠丝楼一口气收了好几个貌美的。”
杜厂率先出声，他半躺着，一条腿歪着，用手臂支撑着身子，黑色眼罩耷拉在他的额头上，双眼鬼精鬼精的眯眯着。
他说完话嘴里不停的咂摸着。
章五娘冷哼一声，将刚嗑的瓜子皮扔到了火堆中，挺直了身子，胸脯也随之一动，松垮的脸顿时紧绷了起来。
“杜老六，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那些女孩已经够可怜的，你还有从他们身上喝血啊？”
章五娘一脸怒容的看着杜厂，其他人也扫了一眼他，并没有做声。
江亥则恭谨的跪坐着，低着头用余光看向杜六叔，然后扫向周围每一个人，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底，有淡定的面无表情，有疑惑的，有不忿不屑的等等。
想到堂会可能有争吵，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争这件事。
杜厂气的摘掉了眼罩，盘膝做了起来，快速瞄了一眼章五娘，然后看向前方老者，转而恭敬的说道。
“黑伯，咱们又不是人贩子，只是给人寻个良家嘛，五娘说媒的能力可不照张婆子差啊。”
杜厂看黑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闭着眼睛吸他手中的烟枪，不时一阵浓烈的烟气便从他那里飘到上空。
“再说马上就深冬了，不得准备过冬的食物和煤炭吗？今年还有南来的灾民，不得吸收一些部众吗？何不现在···”
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丐帮帮主黑伯磕掉了烟枪中的烟灰，他缓慢的抬起了眼皮，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睛深邃幽深，发白的眉毛尾端长到了眼角处。
“云娘，家里还有多少粮食？”
坐在旁边的一个姑娘，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账本，大大的眼睛看着尾端自己计数的数字，有些得意的说道。
“今年情况稍好，米一百石，粟五百石，小麦四百二十石，其他杂豆六十五石，不过存钱到多了许多。足够现有的人生活到五月份了。”
黑伯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看向章五娘，缓缓说道。
“明天让老七陪你去外城难民区，记住给她们寻个好人家，这也算你的一场造化。”
章五娘听到黑伯首肯，连连点头。
“你放心，五娘的名声是我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不会砸了招牌的。”
她的声音就像是农家村妇得到了老公公的赞赏一般，得了便宜在这里卖乖。
云娘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喊了声爹。
黑伯挥了下手中的烟枪，声音低沉缓缓说道：“老三，明天你去须弥寺去取木炭放在城内；十二，明天你去给大珠小珠寻个好地方，还有那些孩子也是；然后云娘和老大留一下。”
坐在末席的江亥，听到黑伯点到自己，像是听到命令一般的挺直了身躯，看向老者，郑重的点了点头。
杜厂一只手快速端起了汤老七身子前的酒盅，一口就干了下去，如果细看还可以看见他的手少了两根手指。
他喝完了酒，转身就跑了出去，别看他一条腿有些瘸，但是跑的却不照正常人慢。
汤化绷紧了嘴角，“诶，你，你···”就追了出去。
其他人也跟着鱼贯而出。
江亥等到叔婶出去后才起身向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回望了一眼，看着火堆旁吸着烟枪的黑伯，一皱眉，踌躇在门槛处。
黑伯微微一笑，温和的嘱咐道：“十二，明天别忘去洪哥哪里去取月例钱。”
江亥看着苍老的面庞，点了点头。
“好的，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