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小年。这日天还不亮时，距正京城往西三十里的克复军大营校场上战旗猎猎，鼓号齐鸣，十万将士披甲列阵。
郑辰琮立于高台之上兴致勃勃地观看了光复大军三军校阅演武，心中暗暗叹服义王袁戎治军有方。之后便是一番射柳、角力、蹴鞠、相扑之类的竞技，郑辰琮亲为获胜者颁发了丰厚的赏金。
今日大军的伙食也相当有油水，火房里杀了上百头年猪，每名军士都能分上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炖肉，所有人都吃得满嘴流油满面红光。郑辰琮也令梁小青去火房领一碗炖肉，今日与将士们一道吃。帮火房分肉的老兵见是大都督身边的亲兵来领肉，殷勤地挑着肥腴的肉块盛了满满两碗，看得梁小青直皱眉头：“太多了叔，不要这么肥的，每碗盛一半就行。”
被叫做“叔”的老兵受宠若惊，摆手道：“大都督给兄弟多发了军饷，又有肉吃，小的们感激还来不及，得叫大都督吃饱吃好。”在他的心中，肥肉就是最香的，军营中最大的官爷就得吃最好的。
梁小青直道：“我们大都督吃不多，半碗就够。”
老兵这才不情愿地重新盛了两碗，还想再添些时，梁小青直呼：“够了！够了！”老兵才不甘心地停了手，又往碗里各舀了一大勺肉汤。梁小青拿上两个粗面饼子，乐呵呵地端回郑辰琮的大帐之中。
刚进腊月户部就将军饷发下来了，因是新朝的第一个新年，虽然国库亏空，但皇帝还是赦令恩赏三军，所以这个月的军饷就发了双倍。发饷银那日，从正京城出来的装铜钱的马车都沉甸甸的拉了好几十车。
这日郑辰琮巡视军营时，发现不少军士穿得甚是单薄，一个个在寒风中缩着脖子袖着手还冻得瑟瑟发抖。
郑辰琮眉头一皱，问其中一个军士：“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今冬兵部的新的棉袍不是发下来了吗？”
军士畏畏缩缩瞧了郑辰琮身后跟着的几人欲言以止，良久后才讪讪道：“卑职不怕冷，新棉衣不舍得穿。”
郑辰琮心中疑惑，可他没现于面上，拍拍那军士的肩笑道：“很好，不怕冷说明你的身体强健，是个行伍的好料子。”他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旁不远的袁副都督、李副都督，他们正以极凌厉的眼神盯着这群军士。郑辰琮心中了然，转过头来暗暗抛给身旁梁小青一个眼色。
到了晚间，梁小青将打听的情况回禀给郑辰琮，他道：“大都督，今日我去了六个千户营，情况都差不多。今年十月军士们发冬衣时，拿到大都督眼前的是五斤棉的冬衣，实际上军士们发的是二斤棉的，有些营所甚至没有二斤棉花。今日都督问的那名军士，他身上穿的就是新发的棉衣。”
“想不到我大弘军中竟有此等贪赃枉法事！”郑辰琮手中毛笔被捏得“咯咯”作响。
梁小青又道：“大都督，意想不到的事还有呢。咱们大军昨日军饷发完了，我打听了一番，每名军士只发到了一半饷银。就是今日穿着单薄的那名军士，他虽是一名中阶军士，这个月应该发一贯六百文，可到手只有八百文，不过这样他已经很知足了，因为前两个月都是发了四百文。他说，自己攒了一两银子这两天就托人捎回家，好让家里过个好年。”
郑辰琮眉头越皱越紧，道：“明日你再去打听一番，兵部运来的棉袍就是这样，还是到了营中之后有人调换了。我抽空去趟户部，问问军饷是不是发全了。”
郑辰琮自打顺利接了义王袁戎的任来到克复军大营，上下所有的将士，包括左副都督袁平、右副都督李得彪，都对他恭恭敬敬有问必答。袁平不愧世代簪缨之家出身，为人十分老道，练兵治军颇有手段，而且一点架子也没有，凡事都想在前面帮郑辰琮解决了很多难题，每回巡视军营都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这番做派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可时候一长，郑辰琮便慢慢咂摸出味来，原来袁平是防着自己，将自己与各种军务分隔开来，也不教自己摸清军中情况，还经常劝解自己：“作为军中最高位者，此等小事殿下不必事事躬亲，只需每日审签朝廷公文，经常检阅演武便可。”自己从都尉府带来的几名亲兵也一直被人盯着，但凡想打听军中情形，那些军士看到后面跟着的人便个个三缄其口，不是一问三不知便是捡着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来浑说一通。只有梁小青是从市井是混过的，他生性随和活泼，与底层军士能混到一处，身上功夫又高，经常几个纵跃之间跟在身后的“尾巴”便能被甩掉，倒是探得了不少真实情况。
第二日郑辰琮还未去正京城，袁平就来到了他的营帐，攀谈了几句年下之事后，便将一个漆匣放到他的案桌上，道：“不知殿下府里忙年忙活得怎么样了，听母亲说二妹心都扑在魏王府了，隔日便要到王府忙活上半晌。等转过年来春上，殿下与二妹大婚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婚可不是小事，花费更是少不了，这是咱们光复大军将士们的一点心意。”
郑辰琮不动声色地打开漆匣，其中是厚厚一摞银票，都是一千两的一张的，看起来有几万两的样子。郑辰琮问：“袁副都督，这是……”
袁平笑嘻嘻道：“殿下，这是今日刚到正京城中最大的银号广通银局换的，总共有三万两。”
郑辰琮疑惑：“咱们的薪俸不是刚发下来，另外还有陛下的恩赏，咱们几个都有两千两。这些银子又是哪里来的？”
袁平道：“眼下不似在汉中那个时候了，年关将至，宫里陛下娘娘们，几位王爷都该送些年礼吧，朝中官员、亲朋挚友也该走动走动吧，这样一来咱们那点薪俸怎么能够用的？坐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也历来是咱们军中的惯例，下至小旗上至大都督都是有一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