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无奈又离群,樽酒休辞饮几巡。自笑年来尝送客,不知身是未归人。马嘶落日青山暮,雁度西风白草新。别恨十分留一半,三分黄叶二分尘。”
林大钦喃喃地念着这首王越的诗。
那日酒宴,当唐顺之把自己的心得,抽丝剥茧的讲给林大钦后。林大钦木然半晌,然后竟噗通一下给唐顺之跪下,嘶哑着声音几乎是呐喊着说:“请荆川兄教我!”
唐顺之赶紧将他扶起,却见林大钦已是泪流满面了,在场众人不觉悲从中来,几个人丢了酒杯一齐抱头痛哭起来……
大厦倾颓之势已显,而大厦中人依旧酣睡,呐喊之声被人压抑,教着醒来的人如何不是悲怆万分。
林大钦却失去了往日的散淡和洒脱。
因为,他见过。
他见过死伤枕籍的堡寨,他见过痛失亲人的哭泣,他见过被倭寇海贼剽掠过的县城,他见过烽烟阵阵的城市。
他无法相信朝堂衮衮诸公宁可让东南四省百姓离乱,也不肯放弃自己的个人蝇头小利。可是他又不能不相信那些庙堂上从皇帝到大臣甚至小吏是一个什么样的德行。
盛颜日渐憔悴,她本来相信自己能够治得好林大钦的病,可是林大钦整个人没有了精神没有了奋发之志,真的是药石难济。
这一日,她收到了师父汪机的来信。
“痴儿,痴儿,林东莆之疾在于身亦在于心,汝之药石虽精,难解林东莆之危,为师踏遍青山,得悉缅甸野人山中可得一药名曰:阿芙蓉。汝若寻得,或可解林东莆之疾也。”
盛颜把信给碧潮看过后,借了碧潮的好马,领着随行的青叶、白石、红尘、紫霄四人匆匆而去。
野人山位于中国和缅甸印交界处,缅甸最北方的胡康河谷,钦敦江上游地区,由达罗盆地和新平洋盆地组成,那里山高林密,河流纵横,雨季泛滥。缅语为“魔鬼居住的地方”。
盛颜和青叶他们一行日夜不停,赶到野人山,走遍无数山水,去了无数个寨子,最后在一个寨子里得到了一块药膏,才知道那是用一种极其美丽娇艳的植物没有成熟的果子里提炼出汁液然后制成的。闻上去很难闻,一股尿味,但若燃烧起来,却气味香甜,让人忘却烦忧。
盛颜他们得了这“阿芙蓉”便快马加鞭向潮州而去。
踏入潮州城的那一刻,前尘往事忽然涌来,令盛颜微微眩晕。
不过一年。
三百六十五天。
四千三百八十个时辰。
现在能赶得及吗?
一路上,盛颜只盼着早日到达,将“阿芙蓉”交到林大钦手中,真的到了,却生出一点儿怯意。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客栈的窗外,潮州城灯火辉煌,俨然不夜城市,可是在盛颜住的院落里,深青色的天空上只有星光在秋之原野上闪耀。
次日,盛颜登上了华岩山,走过了那片青色的岩石。
岩石依旧,花叶依旧,山路依旧,书生在不在?
盛颜咬了咬她依旧鲜艳红润的唇。
她走进了书院。
书院里学子依旧。
只是她敏感地感觉到书院里气氛很肃杀。却迎面遇到了薛侃。
薛侃的气色也并不太好。
盛颜便施了一礼,道:“中离先生,我回来了,带了我师父汪机先生所说的‘阿芙蓉’来。”
薛侃黯然道:“林东莆三日前已驾鹤了!”
盛颜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却没有赶到,救治到林大钦。
青叶和白石两人从后扶住了她。
盛颜顿时眼泪便迸溅了出来,喊道:“却是晚了!却是晚了!”
碧潮坐在窗边,见胭脂红的曙色一点点染上林梢,盈满庭院。淡金的光芒照着盛颜被夜露洇湿的袖子,却不觉暖意。
“他是如此说的?”
“是,这是东莆在去世前跟我说的!”碧潮递过来一张洁白的笺纸。
上面是一首诗:
“蔓草夕靡靡,风庭霜露交。慨然伤日月,代谢何其劳。盛衰各有时,人无金石资。苦随万化迁,奄忽谁能持。聊当凭天命,委志顺虚无。得失非所知,抚己自迂睢。”
字体很熟悉,就像林大钦这个人一样,瘦而且硬。
盛颜把诗放在桌子上,淡淡地说:“党晋仁士,阁评填孟。”
窗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山长薛侃,他说:“昔年,我的同窗萧惠问阳明先生死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