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雪满刀

月下飞天镜，照见霜染袍。西风不曾语，应是雪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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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飞雪，冷风如刀。

一架马车行驶在铺满白雪的道路上，车轮碾过地面的冰雪发出咯吱声响。

驾车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满面虬髯，目光锐利直视前方，身上披着黑色罩袍，一双粗大的手紧紧地握持缰绳。

旅途颠簸，马车车厢轻轻摇晃，里面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所以说，你真的打败了白天羽。”

话音落地，另有一个声音响起，略显不耐烦。

“这已经是入关以来，你第五次提及这个问题了。”

“呵……”

一声苦笑之后，便是剧烈的咳嗽声。

马车内，李寻欢的脸色略显苍白，伴随着咳嗽，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在他的对面，正坐着一个与他一般样貌平平无奇的年轻刀客。

年轻刀客的脸上有一丝无可奈何一闪而逝，随后落在李寻欢身上的目光流露出几分同情，因为他已从李寻欢那泛白的脸和眼角的皱纹上看出，其身体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样无止境的挥霍与颓废。

李寻欢的身体已经不再年轻，但奇怪的是，他的那双眼睛却依旧是年轻的，所绽放出的光芒如和煦春风，充满活力。

年轻刀客亲眼看着李寻欢从角落里摸出一个将尽的酒瓶，仰头大口地将酒水灌入喉咙里。许是灼烧的痛感瞬间涌起，李寻欢开始更加猛烈的咳嗽，他的脸上也总算是浮现一种病态的红色。

“宋余，你为什么要入关？”

李寻欢放下已经空空如也的酒瓶，灵活的双眼看向正对面的年轻刀客。

岂料被称作宋余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反问道：“这话我倒是也很想问问你，十年关外生活，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

闻言，李寻欢只是轻轻摇头，不作任何回答。衣襟里揣着的那尚未雕刻完成小小木雕，似乎已经说明原因。

“我还是很难相信，白天羽那样的人会轻易放你离开。”

李寻欢刻意转换话题，说话间，一枚精巧的飞刀落入手中，从怀里掏出木雕，低下头认真地一下一下雕刻起来，木屑落在他的衣衫上也浑然不觉。

“你和他相识多年，自然很清楚他的为人，虽然性格豪爽仗义疏财，却也行事固执独断专行，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感受，一旦加入神刀堂，就不得不完全听命于他。”

“那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才会离开。”

宋余略作思量平静地说道。比起和他，李寻欢与白天羽更早结识，两人互为道义之交。李寻欢更是曾经答应将飞刀绝技传授给白天羽的一个儿子，至于是哪一个儿子嘛，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白天羽这人风流成性，虽对女人能够做到真心相待，却仍旧欠下许多风流债。

李寻欢点点头道：“你说得倒是轻松。”

宋余轻轻一拍身侧的漆黑长刀，说道：“做起来也没有太难。”

“所以你就将白天羽打败了，并且将他的刀夺了过来。”

“并非是夺，而是赠与。并且他还很开心，嘱托说一定要让关内的英雄豪杰见识一下白家神刀的厉害。”

“没错，这倒是与我所认识的白天羽相差无几，坦坦荡荡，不计得失，他能够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李寻欢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可惜我已经将他传授的白家神刀近乎忘得干净了。”

宋余波澜不惊地答道。

然而闻听此言李寻欢却忽然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宋余，似笑非笑地称赞道：“妙极！果然是后生可畏，看来他的愿望是要落空了。”

一个习武之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忘掉烂熟于胸的刀法？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金盆洗手归隐山林，经年累月未碰兵刃，要么是已经开始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只看眼前宋余这般成竹在胸的气势，显然是后者！

一瞬间，李寻欢仿佛从宋余身上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自信却不托大，内敛却也随时准备展露锋芒。

“所以说这江湖终究还是年轻人的江湖吗？”

李寻欢忽而喃喃自语道，好似是在慨叹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这个江湖，眼角的皱纹充满失意与落寞，尽管他向来如此。

他的话刚一落地，马车外便响起虬髯大汉的笑声。

“少爷，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若换做是其他阿猫阿狗也就罢了，可你是谁？莫说是未出关前，即便是现在，那些个江湖中人，谁听到探花郎的名号，不得乖乖拱手抱拳以示尊敬？！”

铁传甲声音洪亮，在空荡荡的道路上传出好远。

“休得胡言乱语，江湖豪杰辈出，我也只不过是一过客。”

李寻欢沉声呵止铁传甲的话，他便瞬间安静。

可不消片刻后，宋余却兀自轻声道：“江湖很大，却也很小，可以是酒肆与茶楼，也可以是关内与关外。你想远离它置身事外，却无法防备它偏偏在天涯海角也能够找到你。”

李寻欢雕刻的手轻轻一滞，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开始雕刻，低语道：“的确如此。”

宋余将刀横在腿上，以手抚摸过黑色皮质刀鞘，这把曾经属于白天羽的佩刀，如今转到他的手中，已经请边城铁匠重新熔铸过一次，除去漆黑的颜色外，已经与原来的面貌相距甚远。

他也因此为之重新起了一个名字：照胆。

据传古时曾有一面大方镜，可照见五脏，倘若照者有邪心，必见胆张心动！

宋余缓缓又道：“或许是因为人的身体虽然远离，心却从未离开那里。在我看来，你就是这些人其中之一。”

李寻欢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鬼扯！”

车厢外驾车的铁传甲终于忍不住了，高声反驳道：“少爷！你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

可他话方才说到一半，就被李寻欢厉声打断，一阵怆然的咳嗽声猝然响起。

“你今日的话怎如此多，安心驾车！”

“唉，也罢也罢！少爷息怒，我不再开口便是！”

铁传甲接连唉声叹气，完全不理解李寻欢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置己身于纠结痛苦之中。

殊不知，原来随便错手，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车厢内。

李寻欢持刀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着，一下又一下熟稔而灵活地落在木雕之上。渐渐地，那木雕轮廓开始变得清晰，眉目愈发分明，栩栩如生。

宋余默不作声，安静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心中却已然明了。

促使一个已经远离江湖纷争的人，重新回到这片是非之地的原由，无非是还有一些人或事物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