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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心偶炽

类别:武侠修真|字数:20W|作者:泠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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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十三年元宵,灯火阑珊,白雪皑皑。

似有还无的鼓声笼罩龙首原,朝夕之间,柳絮纷飞。从不凝结的涴水结了冰,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柳絮,如烟如幻。

曾经不可一世,嚣张霸道的□□头子圣神教一夜之间被屠灭满门,凶手不明!

十大长老命丧华庭,死状惨烈;教主薛洺疏正逢突破元婴,却修为散尽,神形俱灭;仙山华不注翠竹枯萎,鹊山一脉沦为废墟,死寂沉沉。

消息不胫而走,额手称快、弹冠相庆,吸引了无数上赶着捡漏的修士如过江之鲫。

‘快点快点!去晚了哪里还有我们的份儿?即便捡不到魔教头子薛洺疏的独门功法,能捡回来一两个神草仙花也不枉此行。’

‘鹊山一脉早就被各大宗门控制了,掘地三尺别说仙草,连根青草都没有,去凑什么热闹?’

‘你懂什么,鹊山一脉灵秀钟毓,把世间最罕见的仙草灵宠都囊括其中,那些教徒这些年烧杀抢掠也不知道抢夺了多少绝世功法。修真界各大宗门若不是骇于圣神教十大长老和那个修为深不可测的教主,谁不想上来分一杯羹?’

‘是是是……整天念叨着这些,还不如好好脚踏实地修炼。’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快走!’

不断的有修士往鹊山方向小跑奔走,把厚厚的积雪也变成了泥浆,污垢叠生,沾染的看起来倒像是前面正在发放金子一般。

只有一个单薄的少年在一众急色匆匆的人群中逆行,独树一帜!

他埋着头看不清模样,依稀能辨认出清瘦的很,用破烂的发带绑着马尾,穿着洗的发白的水绿束袖短褐。

腰上环了三条竹篾,在右后腰处用极细的绳子把竹篾捆着,挂着一个半尺大小的竹篓,倒像是破落户来的渔翁。

他佝偻着背着个长手长脚的人,那人脚尖拖在身后,拉出两道明显清晰的痕迹。

听着神色匆匆的修士那些贪心黑心的话,少年置若罔闻,认真的充当蜗牛,在陡坡上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大约是背着的人太重了,压的他走不动路,气喘吁吁,在寒冬冷冽中哈出好些暖气。他微微站住脚,单手拉着交叉在前背上那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拉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水。

他被压弯了腰,侧身埋着头看看身后那些急忙的背影,嗤之以鼻:道貌岸然的正派修士,死有余辜!

坐落在龙首原东岸鹊山主峰缙云的圣神教总坛,藏书浩如烟海,除却修真界趋之若鹜的各类失传的绝世功法,还有将一尾翠竹修的出神入化、无出其右的修真奇才——薛洺疏的独门秘术。

不仅如此,不受四时影响,从来都是翠翠如荫、草长莺飞的鹊山一脉,珍奇异兽名花神草俯拾皆是,在修真界中名噪一时,却无人敢上前。

“沈师兄,对岸大兴镇的百姓说曾经看到过大师兄在附近出现。”

谷越面色严肃的紧跟在沈玄末身后,将打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又问:“难不成大师兄的失踪与圣神教灭门有关?”

沈玄末微微蹙眉,压低声音提醒:“此时不宜声张,圣神教灭门一事自有神祇宫劳心费力,长生门只置身事外罢了。有人问也只说大师兄身体抱恙,不得前来。”

他又问:“极木师弟,大师兄一向对你信任有加,他可曾说过要来龙首原?”

极木看起来眉清目秀,把那身长生门的飞袍鸱吻冠衬的别有一番韵味。

他摇头,神色紧张:“大师兄只说要出门见个人确认一件事,若那件事是真的,可助长生门成为四大宗门之首。”

“哎哟……”

极木一心跟沈玄末说话,也没注意一个没长眼的人就这么冲着他撞上来,他条件反射的一脚踹过去。

谩骂:“哪里来的不长眼的混账乞丐?”

少年被撞了个四脚朝天,也顾不得其他,把背上的人当垫背,就这么从好不容易爬到顶的陡坡上滚下去。

两个身体毫无阻碍的滚到了坡底,撞上了一张轮椅才罢休。

他躺在地上回了个神,皱着眉头把身下的人当坐垫,可怜兮兮的抱着摔伤的膝盖,疼的眼角带泪。

“没事吧?”

听着熟悉的声音,嗅着曾经的味道,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少年睁着明亮的双眼抬起头,与轮椅上的人四目相对。

与记忆里那个长身玉立、风华绝代、俊美的锋芒毕露的人不一样。此时的莫怀章端坐轮椅,仿佛历经沧桑,却是掩盖不住的相貌绝伦,光华灿烂。

不同于曾经通身气派的华服公子,此刻的他衣着淡雅,白衣素带。脖子上依旧戴着那个金色的项圈,一侧用极细的弓弦细细缠绕。只是正中间多了一颗东珠,在日头下泛着七色光。

他素有涵养,带着微笑,见少年看着他发呆,伸出手,又问:“没事吧?”

少年稍怔,无辜的双眼染了半汪水汽,脏兮兮的脸上写着可怜,咬着下嘴唇无助地摇摇头。

他没有回应他伸出的手,自顾自的坐在那里,想了想,拉起一个带泪的笑意,兀自摇头:“谢谢师兄,小薛没事!”

心中早已经拉起了无限的狠戾:上清高士莫怀章,最厌人称他作师兄!

莫怀章并不恼,只不着痕迹的点头,半垂眸的看着坐着的小薛。端坐着,左手握着折扇,右手信手拈着扇坠,若有所思。

沈玄末一脸歉意的小跑过来,半蹲在小薛跟前,连忙道歉:“师弟莽撞,请小兄弟见谅。可有伤到哪儿?”

他又抬头蹙眉,努努嘴催促极木。

极木这才不情不愿的低着头,声若蚊蝇的说:“对不起……”

薛洺疏心里好笑:恶心!

他认真的看着对他关怀的沈玄末,心道:长生门二弟子沈玄末中人之姿资质平平,修为还不如外门弟子,却被人前人后拥戴,只因脑门儿上刻着‘长生门门主之子’,是修真界的笑话。

修为有限却满腔正义,好打抱不平,算得上是肮脏龌龊的修真界名副其实的正人君子!

薛洺疏嘴角微翘,邪气一闪而过,不由分说上前抱住沈玄末的手臂,在对方的错愕中抬起头,泪眼汪汪,泫然欲泣,咬着下嘴唇可怜极了:“师兄,小薛终于找到你们了,呜呜呜……”

他鬓角凌乱,双眼干净眼底澄澈,委委屈屈,眼泪大颗大颗的直流,看起来可怜兮兮,无助的很。

也看的沈玄末满心的困惑,看着脏兮兮的花猫一般的薛洺疏,心中怜悯心泛滥,手足无措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谷越嫌恶的道:“哪里来的叫花子,见人就胡乱攀亲戚,只给他几个钱便是了。”

谷越和极木与长生门大师兄姬乌金交好,平日与这个身穿黄马褂的沈玄末并没有什么交集,说起话来也无甚尊重,只把沈玄末当做养在深闺毫无见识的贵公子。

沈玄末不理会他,见着薛洺疏可怜的模样,越发不忍,拿着手巾给他擦擦眼泪,软言软语的问:“小兄弟为何称呼我为师兄?”

薛洺疏瘪瘪嘴,眨巴着明亮的杏眼,略微啜泣的拉着他的袖子,说:“你穿着和大师兄一样的衣服,飞袍鸱吻。”

沈玄末一惊,忙问:“你是长生门的弟子?”

薛洺疏点头又摇头,懵懂的说:“大师兄说我无根无基,要带我回长生门,做个洒扫小童,总好过被人欺负了去。”

极木和谷越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会意:这脏兮兮的小子眼神清亮无辜,依稀看得出形容身段可怜又可爱。

二人当下心中有数,也蹲下来,一改辞色,问:“小师弟,大师兄在哪儿?”

薛洺疏慌里慌张的左顾右看,才干涸的泪腺又噙满了泪水:“小薛一路上都背着大师兄,这会儿怎么不见了?我大师兄呢?”

话音刚落,极木瞅着小薛屁股下那个正面朝下,身着蓝海白潮衫的伟岸背影,忙把薛洺疏推开。

长生门大弟子姬乌金颇有天赋,年少筑基,破丹成婴,深得长生门门主沈南星夫妻真传。

一向才貌双全,行为举止优雅得体,协助沈南星料理门中事,对待师弟不偏不倚、不染尘埃、毫无架子,在长生门中威望甚高。

此刻他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身着圣神教蓝白长衫,周身染上灰尘。

“大师兄怎么样?”

“大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极木试探了姬乌金的气息,摇摇头,面带苦闷,如丧考妣,大有呜咽之气。

他眼底写着悲伤,也不知道是一时冲动脑子转不过弯,还是酸了吧唧,想着姬乌金身旁最后陪着的不是自己。

扭头逮着红着眼眶,怯懦的薛洺疏就要发作:“是你杀了大师兄!”

沈玄末挡在懦弱抱腿宛如小鸡仔的薛洺疏跟前,没好气的说:“他无根无基如何杀得了大师兄?”

又转过身来,循循问:“小兄弟……”

话未出口,薛洺疏指着远处,茫然无措的半垂着头,有些惧怕的小声说:“小薛是在山里把大师兄挖出来的……”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漆黑陡峭,死气沉沉。

高耸陡峭,翠竹漪漪,簌簌的竹叶随着暖风上下翻飞,阵阵竹香悠长。竹下是漫山遍野的小黄花,说不上名字的野菊把在一派翠绿中点上灯火。

那曾经是让人流连忘返望而却步的鹊山陡峰华不注已经沦落为废墟。

长生门人面面相觑:圣神教教主薛洺疏一身邪气、沉迷修炼,修为元婴,不理会教中俗事,只独居鹊山山脉第一险峰华不注山巅。

先不说大师兄去那里做什么,那华不注遍布结界,除却修真界修为元婴期大圆满的寥寥几人,根本无人能靠近!他是如何进得去的?

薛洺疏见长生门的众人面露惑色,心里冷嗤:本座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所谓的‘师兄弟’到底能有多深厚的感情!

沈玄末收回视线,蹙眉不解的问:“小兄弟,你能进入那座山?”

薛洺疏佯装不解的歪着头,反问:“不能进去吗?”

又有些惧怕的拉着他的衣袖,祈求道:“大师兄让小薛在山脚等他,小薛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后来听到他的声音才上去的……”

他可怜兮兮的试探,声音暗淡的低沉了,哭诉:“小薛,小薛错了,别,别打我……”

沈玄末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性格绵软,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怪道大师兄见他无根无基也要带他回长生门。

他抬起手,自然把薛洺疏吓了一大跳,却慈祥爱怜的揉揉他的头顶,说:“可怜见的……”

我见犹怜的薛洺疏低着头,余光瞥过,端坐轮椅的人早已经远远的避开,只在涴水旁的干枯柳树下,远眺此处。

逆光下正午的光晕为莫怀章褪去曾经的潇洒不羁,染上几分沉稳与柔和,半挽的青丝只用竹簪扣着,沾染的仙气也带着幽静。

五官深邃,眉分八彩利剑、目若九天朗星。凤眸冷冽,似乎沉浸的藏了整个世间。神色忧郁,只信手拈着扇坠不放。

沈玄末见极木正在给姬乌金擦拭脸上的灰尘,转头又问薛洺疏:“你能带我去你找到大师兄的地方吗?”

薛洺疏止住抽泣,拉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认真且坚定的点头:“嗯!”

沈玄末欣慰的点头,说:“好孩子!”

便起身示意一众长生门弟子准备好,带着姬乌金往华不注山走去。

薛洺疏慢悠悠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跟在沈玄末的身后,不由自主若有似无的往涴水旁的柳树下偷瞄。

那张被他爱到骨子里,恨不得敲骨吸髓的脸,那张脸曾经张扬的让他驻足,此刻阴郁的令他蹙眉。

脑海中反复吟唱的都是他被推落九嵕山最后的一瞥——站在断崖上的莫怀章,也似这样的周身阴郁。

‘若有来世,本座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李!明!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