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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临天下

类别:玄幻奇幻|字数:18W|作者:一枕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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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五年 临江县

“嗯……让我帮忙也行……”过千帆用骨节分明的食指在敲打着茶杯,轻声犹豫地说道。

“你说吧,这次要多少报酬?”岳青阳轻车熟路的说道,显然早就了解了眼前这个人。

“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岳青阳挑了下眉,有点诧异地说道。

“白鱼。”过千帆狡诈一笑道。

“……”

临江县的这段河的名字叫芦江,因为有许多芦苇而得名,每年入秋后上游的白鱼会游到这里的芦苇荡里产卵,这个时节白鱼最为肥美,同时也最是昂贵。一些船家还会将鱼籽腌制晒干,干燥储存一年,用来熬汤最是鲜美。

“行。”岳青阳咬牙说道,马上入秋了,这是想贴秋膘啊,想着要不要入秋后自己去捞一条,主要是他平时办案太忙,根本没时间去。

“走吧,什么案子。”过千帆站起身抖了抖衣服,将茶碗的盖子翻过来,示意不用再继续添茶。岳青阳看着过千帆走路的动作不太自然,显然膝盖有伤,最近刚下完秋雨,膝盖肯定不舒服,话也比平时少了许多。

其实平时也不多,只有在办案和喝了酒之后话才会多一些。

他俩也没有多熟,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来头,只是年初有天早上起来扫雪发现了仵房门口趴着个人,浑身是血,肩上还有一节银光粼粼的铠甲,后来昏睡了七日,他们在仵房讨论案件的时候,人醒后撇了眼案牍,提醒了他们一句,才破的案。后来伤好了之后就在临江县租了个小屋住下,偶尔请他帮忙,也会给些报酬之类的,这才熟悉起来。

“今天早上陈婆来报案,说去给刘员外的女儿说亲的时候,路过城东的石磨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被人从背后一刀捅死,凶器就在现场是把杀猪刀,刀是他自己的。死者也确认了是尤大,他弟弟尤二已经来确定身份了。”

“没头绪吗?”

“有几个嫌疑人,跟死者生前有点小摩擦,但没有作案动机。”

两人从茶馆走出,岳青阳带着过千帆去案发现场。

“尤大还有别的亲人了吗?”

“他成亲了,有老婆,还有个儿子,今年已经十六了。”

“先去他家看看。”

说着两个人直奔尤大家,大门开着,两个人敲了敲门,没人应,犹豫了一下就进去了。走到院子中间,一个少年从屋子里走出来,端着盆水,看到两个人吓了一跳,盆一扔就往里跑,两个人对视一眼就往屋里走。看到一个妇人坐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被子,脸色憔悴,显然对于丈夫的死很悲恸,握着儿子的手,戒备地看着两个人。

“二位官爷你们有什么事吗?”妇人嗓子喑哑悲恸,声音听起来虚得很。

“我们是来问问尤大的情况。”岳青阳问道。

“找到凶手了吗?”妇人激动地说。

“还没,想问下尤大有得罪什么人吗?或者做生意的时候有没有跟人产生摩擦口角之类的?”

“没有,尤大做生意很老实,邻居乡亲们之间口碑也不错。”

妇人眼神黯淡,徐徐道来,让人总觉得她一口气喘不上来,人就要驾鹤西去。过千帆坐在椅子上手托着下巴,看着少年坐在她旁边,一个手捂着另外一个抱着白布的手,脸色惨白有点发抖,不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妇人看了眼儿子说道:“不好意思,小昊怕生人,我们可以去外庭说吗?”

妇人说着就掀开被子下床,过千帆站起来看着妇人披上外衣的动作有点停滞,脸上还冒着冷汗,仿佛忍着巨大的痛苦。伸胳膊的动作漏出了脖子,有些红印,穿鞋的时候看到了脚踝上发青,看着像是冻疮。

过千帆眨了眨眼往门外走去,岳青阳一脸雾水,对着妇人说道:“你等一下。”

岳青阳出了庭之后,发现人已经到了大门外,小跑两步赶上去问道:“怎么了?”

“去看尸体。”

岳青阳一直搞不太懂过千帆办案的规律,也就随他去了府衙,直接去了停尸房,看了尤大的尸体。许仵作这几天借调到崇林县不在,岳青阳也不会验尸,否则也不会去找过千帆帮忙。

“看刀口的位置,凶手应该个子不高。”过千帆叫岳青阳帮忙翻了一下尸体,看了看刀口的位置。

“万一故意在这个位置捅呢?”

“不会,因为刀口比较浅,所以凶手力气比较小。没伤到要害,人是失血过多死的。伤得位置很巧,要么精通刀法,要么精通解刨。”

“你在说小许吗?”

许仵作跟过千帆不对付,两个人总吵架。

“没有。”过千帆从停尸台后退两步继续说道:“屠夫,厨师,杀鱼的小贩都有可能。”

“难道是恶意竞争?”岳青阳想着叫了几个衙役,去查县城里跟尤大打过交道的屠夫,众人走出停尸房,来到府衙门口,衙役们去查人,两个人进了岳青阳的仵房里,过千帆总觉得不太对劲手摸了摸下巴,用扇子敲了敲手心,插到脖子后边说道:“不对,县城里的屠夫力气都比较大,刀口不可能这么浅。”

“那杀鱼的小贩?”

“鱼和人的结构相差太远。”过千帆坐在凳子上,胳膊放在桌子上,两手抬起交叉握紧放在头上轻轻地敲着。过千帆闭着眼,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结果,但不想深入去想,叹了口气,头放在交叉的手上闭着眼,对在查卷宗的岳青阳说道:“弑父怎么判?”

“以子杀父,该问十恶重罪。”岳青阳头也不抬机械地说道,停下翻动卷宗的动作对过千帆说:“你是说?”

过千帆点了点头。

“动机是什么?”

“有女捕快吗?”

“有两个,上个月刚来的,主要负责后勤,怎么了?”岳青阳对于他的跳跃性思维已经习惯了。

“让她两个去查一下尤大媳妇的身体。”

岳青阳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让两个女捕快去了,同时也叫了许多捕快一起去了尤大家,邻居乡亲的看到尤大家站了好多捕快,都在外边凑热闹。

“这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尤大死了!”

“我去走亲戚了,这刚回来,怎么回事?”

“听说是被人杀了。”

“啊!他这么好的人谁会杀他?”

“这谁知道去。”

“都散了,散了,再在这围着就判你们扰乱公务,妨碍办案,把你们都抓进去!”一个捕快喊道。

众人四散而去。

尤大媳妇显然是不想配合,儿子也在旁边奋力抵抗,还咬了其中一个女捕快一口,岳青阳让两个捕快把孩子架了出来,尤大媳妇虽然反抗,毕竟身上有伤也没什么力气,两个女捕快检查了尤大媳妇的胳膊和腿,还有肚子,布满了紫紫青青的伤痕,有的简单包扎了一下还在渗血,明显是被人打的,两人看到的时候深吸了一口冷气。

“能说脏话吗?”一个女捕快问道:“是尤大虐待你吗?”尤大媳妇低头不语,眼神飘忽,不知是不想说话,还是没有力气说话。

“唉,赶紧出去给岳捕头汇报把。”另外一个女捕快叹了口气说道。

两个女捕快跟岳青阳汇报完,低头沉思了一下,让小五也检查了一下尤大儿子的身上,也有许多伤痕,但比尤大媳妇身上的要少得多。众人押着尤大媳妇和儿子一起去了衙门,给门上贴了封条,过千帆和岳青阳站在门口,岳青阳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尤大媳妇身上有伤的?”

“脖子上有红印,第一次去的时候看到了床下的盆里的水泛红,还有脚上的不是冻疮,虽然已经入秋,但天还没凉,怎么可能有冻疮,那是擀面杖打的。”说完指了指桌下的擀面杖,岳青阳拿起来看到上边还有点点血迹。

门外聚集了许多邻居,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大概也猜到了。

“没想到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啊,尤大平时看起来那么老实,居然会虐待老婆孩子。”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

“所以谁杀的尤大?”

“不知道啊。”

身后嘈杂的声音随风散去,他们回府衙通知县老爷,县衙姥爷说第二天再开堂审案。岳青阳先审问了一遍梳理案件,虽然尤大媳妇极力自证说受不了尤大的虐待杀了他,但证据确凿,尤大儿子手上的刀口跟凶器吻合,为了不连累母亲,自己承认了罪行。

因为尤大是屠夫没什么文化,觉得读书无用,所以尤昊自小就没去过私塾,一直在尤大的肉店帮忙,熟悉刀具。晚上尤大去城东的赌坊赌钱,他太紧张害怕,下雨视线也不好,拿刀的时候伤到了手背,趁着天黑雨大跟踪尤大,从背后偷袭一刀捅死了他。

自古以来各个王朝都恪守纲常伦理,弑父乃是重罪,严重者处以极刑凌迟处死,但尤大儿子为自己母亲痛下杀手,死刑可免,活罪难逃。

“一定要这样吗?”仵房里,小五给过千帆添上茶。

“我只负责查案,你去问县老爷。”过千帆掸了掸袖子,拿起茶杯说道。

“他也太可怜了,有这么个混蛋老爹,要我为了母亲我也会杀了他。真是个人渣,呸”小五气愤的说。

过千帆没有说话,他只是想通过帮当地县衙查案赚点零钱,并不想想那么多。对他来说,活着开心最重要,虽说这个案子是挺让人揪心,但他也不想多管闲事。

“我先走了,有事让你头去找我,他知道我在哪。还有,我的白鱼。”说完站起来就要抬腿往外走,小五说道:“老大让我提醒你明天开堂记着去。”

“知道了。”过千帆背对着小五摆了摆手。小五知道,他肯定又是去酒楼泡着,从来就没见过他醒着的样子。

听说靖水楼的醉生梦死今天晚上开窖,他绝对不能错过,又烈又香,开窖后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酒香,据说有的人不用喝光闻着就醉了。醉生梦死顾名思义,喝了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死了在做梦。

嗯,是个逃避现实的好东西。

酒不多,其实也是酒楼的营销策略,毕竟物以稀为贵,卖得多了就不值钱了,好在抢了一坛,过千帆喝了半坛,拎着半坛晃晃悠悠的往租的房子走。

远处黑暗的地方,一人穿着黑衣,眼睛幽幽的盯着他,觉得有些眼熟。印象中感觉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跟了上去。

过千帆摇摇晃晃的进入一个巷子,在一处大门前停下,感觉有人看着自己,转头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便踉踉跄跄地上台阶,头差点撞到门上,过千帆看着关上的门也不着急,反而找了一处没有瓦的地方,半蹲身子轻轻一跃,便站到了围墙上,也许酒喝得太多,人也没站稳,一下子就跌了下去。

黑衣人跑了过去听到墙内有瓦片摔碎的声音,酒洒的声音,还有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就出现了开门声,和一个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知道你是个酒鬼就不把屋子租给你了,要不是你给的租金多,早把你赶出去了。”

黑衣人想着看来人没事,也知道人住哪了,先找找走散的付管家便走了。

“我的瓦啊!我刚买的柴火啊!都湿了!”妇人赶紧走过去扶起人来,伤心的喊道。

“赔,我都赔。”过千帆喝了酒说话舌头也跟着飘,边说边进了自己租的屋子。妇人简单看了一下,也没收拾,寻思着天也晚了,有啥事明天再说,便也回屋睡觉了,关门的时候嘴里还嘟囔着:“真倒霉啊,这么个租客。”

妇人名叫关桂香,早年丧偶,只有个女儿才九岁相依为命,好在丈夫留了一个大院子,关桂香把屋子租出去也能维持生计,平时出去做些浆洗打扫的活,日子过得也挺好。本来以为这次碰见贵人,三倍的租金不是小数目,结果是个酒鬼,她丈夫就是喝酒去世的,所以他极度讨厌酒这种东西。要不是给的钱多,她早就把人赶出去了。

一觉到天亮,现在关桂香被吵醒坐在床上只觉得头疼,他知道过千帆是给当地县衙破案,但有必要来这么早吗?穿好衣服赶紧去开门,她怕再不开门,她又要换门了。

“来了来了,轻点敲。”

“不好意思关大娘。”小青年笑着说道:“马上要开堂了,千帆哥醒了吗?”关桂香把门打开侧过身子让小青年进来说道:“应该是还没有,昨天喝了好多酒。”拿起门后的大扫帚赶紧清理昨天掉下来的瓦片和柴火“小五,你们衙门不管他吗?衙役不是不能随意喝酒的吗?”

小五说道:“衙门管不了千帆哥,他不属于我们县衙,他只是来帮忙的。”

“赶紧收了他算了。”关桂香边拢柴火边说。

“老大给千帆哥说过,他不愿意,就没再强求。”小五说着就往屋里走头也没回的喊道:“关大娘,不跟您说了,我这着急,赶紧去叫他了。”推开门,屋里萦绕着一股酒味,往里走看到了放在床边的酒坛,人连衣服和鞋都没脱。小五赶紧去叫人,结果人压根不动,翻了身接着睡。关桂香在门口手里撑着大扫帚,看着小五叫人起床笑道:“你这样叫是没用的。”

小五回过头来说:“那该咋办?”

关桂香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冲着屋里喊:“起来喝酒了。”

这招果然见效,人立马坐了起来,胳膊抬起来,手做着拿杯子的动作,眼里充着血丝,轻声喊了一句:“干!”

突然坐起的人吓了小五一跳。

过千帆出门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模糊,只记得昨晚抢到了醉生梦死,怎么回的屋都忘了。关大娘让他赔瓦片和柴火,看来他又翻墙进来的。

过千帆用手抹了抹脸摇了摇头,风一吹清醒多了。刚才起来之后洗了洗脸,又喝了很多水,脸上的疲惫和眼中的血丝也褪去了一些。

两人加快脚步来到衙门赶紧进去,过千帆站到捕头旁边,岳青阳嘲笑道:“哟,昨天没少喝啊,酒醒了没?”

“岳捕头,别嘲笑我了,先审案子。”本来审案子像过千帆这样的闲杂人等不应该来,但因为需要他梳理案子,所以也经常来。开庭前尤大媳妇找过过千帆,过千帆也觉得尤大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所以极力争取不判死刑。一个时辰后,尤大儿子对于罪行供认不讳,签字画押,重打三十大板,流放边疆充军。

知县老爷审完案子也进了里屋,过千帆看着衙役都忙碌了起来正想走,路过尤大媳妇和儿子旁边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很小的谢谢。过千帆顿了顿接着往外走,岳青阳叫住了他:“你真的不打算来吗?”两个人往外走,岳青阳回答道。

“免了吧,我自由散漫惯了。”

“行吧,这是酬劳。”岳青把一个碎银子给过千帆“这么一点?”

“二钱啊,不是说好了吗?”

“好吧,别忘了我的鱼。”过千帆抛着手里的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