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蓝

我们回望过去不过是些落后的时代，不知我们是否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知道的人，却选择了沉默。2117年10月23日，难忘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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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7年10月23日，雨。

台风已经将台林整整泡在水里一个星期了，还是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而这鬼天气至少还要持续一个星期。一想到这儿，李修明的心就烦闷起来，他现在就站在路上，雨水几乎像是泼在他身上一样。自己的黄色雨衣没起到什么作用，他现在浑身湿透，如果没发生这档子事情就好了。

“这是绝对有黑幕”！一个举着牌子的瘦高男子从李修明身边跑过，差点把他撞了一个趔趄。老实说，街头抗议，特别是这种大雨天，就应该把那块牌藏到自己的雨衣或是长袍里，到了示威地点再拿出来。现在这家伙被这像船帆的闪光广告牌一样的东西吹得都快飞起来了。

“这里是暂禁区，不得靠近。”

总之他被两个2.4米高的机辅警按在泥水里的样子可真狼狈。

“前面是警戒区，我不能再往前了。”“没事的佩姬，你先去停好。”“前面还有一段路，你自己小心。”佩姬先离开了，李修明又看了看藏在风衣里的识别卡，小心的藏在袖口。人群三三两两的赶来了。“现在由我为你报道台林市议员王鼎全被杀事件的最新报道。”从记者面前走过，李修明赶紧低着头用衣领遮住自己，调查局的探员都偏爱这种长领大衣是有原因的。他绝对在那群新闻动物的识别名单里。越往前人越多，走到警戒带的时候，至少三排，也许更多的机辅警已经严阵以待，抵御一波波冲击的示威者。

“根据治安管理法，你们的行为已经违反如下之规定......”机辅警的扬声器一公里外都能听见，没人听。棍子、横幅、标语，示威者把手头能捡到的玩意都扔向了人墙，反正只要不砸中那些机器后面的警察就不会有什么后果。

总算，李修明挤进警戒线面前，机辅警像推一块豆腐一样，小心而又轻易的将一个试图越线的抗议者推进泥水里，当它的手伸向李修明时，“调查局的。”他拉开风衣的一角，露出里面真正的识别卡。这铁块停住了，立刻知趣的让出一条缝，让李修明顺势钻了过去。“请问李修明探员，请问你对王议员被枪杀有什么可以提供的线索吗？”才意识到漏了一条大鱼的记者疯狂地向前挤，但缝立刻就合上了。李修明只听见后面一阵吵闹。

“你怎么现在才来？”前面的警察局长似乎等了他许久，瓢泼大雨下，他连件雨衣也不穿，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在他的辖区议员被枪杀，他实在是难辞其咎。

李修明指了指人墙，表示这就是原因。“既然如此，我们别浪费时间了，现场在哪？”李修明明知故问，那个巨大的五层楼高的帐篷一样的五级防护罩明显就是了，李修明只见过寥寥数次，毕竟出动一次花销不菲，可不能乱用。

一进主罩前的过渡间，李修明就被喷了一身消毒剂，那味道别指望他能习惯，负压压的耳膜嗡嗡作响。但现在最紧要的是身上湿透了，李修明快速抖动身体，吸附在衣服上的水滴如同水银一样被抖落，几下过后衣服干了，身体总算松快多了。

“血迹追踪架构还没完成吗”？

“还在采集，刚才又发现一处隐蔽血点，所以要重新构建模型。”

“怎么又出错了？”帐篷内的声音明显有些愠怒了，“现场采集，第一时间的第一手数据是最重要的的，还要我再强调多少次？”李修明一边听着主采室里传来的声音，一边将外套脱下。“衣架”从刚才开始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这时从它的仓柜里弹出一套白色衣服，“进入主室，请穿上防护服。”“当然，”李修明像是自言自语的一边将外套挂在它伸出的探测架上，一边把自己塞进这套有些发紧的衣服内。

走出过道，李修明终于进入主室，他环视四周，和他想的有些不同，这里挺安静，只有来来往往却动作小心的鉴查员和扫描仪工作的声音，隐约能听见些大雨打在帐篷发出的淅沥声。所有的工作都围绕着眼前这台被打的千疮百孔的加长商务车展开。他还没找到刚才声音的来源就被一个估计是新来的鉴查员撞了个满怀。李修明刚想说什么，“对不起。”她倒是先道歉了，接下来却一把推开李修明自顾自的走到工作台继续自己的工作。

“你在跟谁讲话？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就在车底下。一个滑轮板从车底钻出来，上面躺着的就是刚才声音的来源，满身油污的鉴查科科长。和刚才的责怪不同，声音柔和了些，也许是注意到刚才的批评有些过于严厉了。

她只瞟了李修明一眼，就右腿一蹬缩回车底继续开始鉴查工作，对此，李修明已经见怪不怪了。“我是林湾省特别行政区调查局一级探员李修明，陈允沛科长，从现在开始，王鼎全案件的所有证据由调查局接手”。

轮滑板刷的一下从车底滑了出来，她扯掉自己的护目镜，眼中的怒火却只闪了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狡黠的微笑。“你们调查局的嗅觉真像狗一样灵敏，哪里有功劳你们就出现在哪里”？“议员被杀，不来才是怪事。”刚才自己说自己的确有些过分，李修明倒并不生气，他只想快点进入主题。“进两步退一步的把戏还是别玩了，领导部门之间的扯皮没这么快结束，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李修明开门见山。

眼见把戏被揭穿，“勘察进展到哪一步了？”陈科长环顾四周，“如你所见，刚开始。”“案发到现在整整四个小时，我想，行政区最年轻的科长从接手到现在绝不会是刚刚开始的水平。”

“轨迹采集已完成，马上就能生成现场模型了！”那个新来的小跑着走向陈科长，不等陈允沛想要说什么就带着些小兴奋向她报告。

“你......”

她一脸无奈的扶着额头，新来的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听着，我们按照程序办，你想调取数据，可以。先申请报告，走特别通道最快只需……”

“住你楼下的阿伯最近是不是很开心啊？”李修明的问题让允沛感觉不知所谓。“你调取我楼下的数据是什么意思?”“他的伤残补助最近每月多了15％，想不到吧，这种钱，也有人贪”。陈允沛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一伙人修改算法、巧立名目，把他们应得的钱，偷了整整二十年。”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怎么看我们，只知道抢功的混球。可我和同事睡了四个月沙发，我们只想给他们要个公道。最后的结果是他们不会再贪这笔钱了，这已经算是个好结果了。你相不相信世上有巧合？”

“也许，有。”

“我不信，伤残补助金被贪墨案调查期间死了六个人，结果都是意外，你信吗？议员被杀，会死很多人的，调查的阻力将会难以想象，我不是危言耸听，每一个知道什么的都会有危险，毕竟在某些人心里，死人最会保守秘密。所以你们鉴查科这群从死人嘴里撬秘密的家伙需要和调查局合作保证安全，让我们来帮助你。毕竟我们的直接负责对象可以保证没人敢对探员寄子弹”。

“死了六个，”允沛低头作沉思状。“看来也不安全啊。”

“嗯，我不能告诉你我们保护了多少。”

“所以你们名声才这么差。”

“看来你也理解我了。”

允沛都快被气笑了，她点头朝新来的示意了一下，对方马上心领神会的去准备了。“老实说我没你夸得那么强，但也确实有不少线索，过来看一下。”

陈允沛示意李修明跟着她来到车旁，眼前的车被子弹打的千疮百孔，李修明怀疑它随时会散架，地上流淌着油污和未清理的人体组织残留的混合物，散发着强烈的腥臭味，一想到她在车底呆了这么久，李修明不禁有些佩服了。

“你第一眼有些什么判断”？

“凶手使用的是自动武器，从弹孔散布方位来看，至少有四个人”。

“判断依据”？

“凶手是趁王议员出门举行议长竞选时动的手，他们训练有素，从各个方向交替射击。除非是私人恩怨，如果我是凶手，在一轮扫射后，我没必要花时间在一具尸体上再浪费一个弹匣，我粗略估计这辆车上有四百个弹孔，打空弹匣，只会是自动武器，而且是制式的。”

允沛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李修明凑近了看。“弹孔边缘极为光滑。”“没有弹头。”她的凑近让李修明有些不自在。“激光武器？”“比这还糟，如果是激光，弹孔边缘会发生熔融现象，但我们检查过，像镜面一样光滑，是粒子枪，比你的枪先进两代。”李修明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自己的枪。“粒子枪全林湾省不超过一百支，都在卫戍部队那里，黑市上更是从未出现过。”

“你干嘛？”允沛一把打掉李修明试图伸进弹孔里的笔。“干活啊。”李修明一边捡起地上的笔一边解释。“我在看射击角度这样可以估计凶手的身高。”周围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帐篷顶部的全息投影仪发出的淡淡蓝光“科长，弹道轨迹已解算完成，随时可以进行重现。”

允沛点头示意下属开始。周围的灯光稍稍亮了一些。

“退后，让机器告诉你答案。”

一束蓝光将车完全笼罩住，周围又是一片漆黑。李修明在暗处观察着车上的弹孔处射出一道光线，紧接着是另一道，然后密密麻麻的蓝色弹道轨迹覆盖在车上的每一个弹孔上。然后光束开始聚拢，李修明面前出现三个拟态，他们分别出现在车的前方以及左右。

“凶手有三人，身高175cm，误差5％，中等标准。”门口处，全息仪模拟的车辆开始缓缓移动，在几乎要与真实车辆重合时，“凶手”开火了，“正前方受弹136发，主要射击目标为王议员及其司机。”一道道光束完美的契合着车上的弹孔，毫无疑问，这火力连只苍蝇都别想逃。紧接着2号3号同时开火，“左侧负责前座，右侧负责后座，分别受弹213发和227发”。拟态车只滑出了很小的一段距离就重重摔在地上，正好与车子汇合在一起。

“无论如何，这都是过度杀戮。”模拟结束，突然的亮光让李修明头昏目眩。“你看出什么了。”“太精确了。”他感觉眼睛好受点了。

“你是说模拟结果，你就看到这点？”眼见允沛有些轻视自己的意思。“我是说它们的配合实在是太精确了。”李修明站在车的右后方抬手做出了一个持枪扫射的动作。“如果我是凶手，不管和左前方的家伙关系多好，都不会让别人用机枪朝我不到10公分的地方开火。”

允沛惊住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也做出了一个持枪动作，对准车辆的左前方瞄准，又绕到李修明身边，俯下身看着李修明所指的方向，这让他颇为尴尬，放下手闪开了几步。

“把刚才的弹道模拟去掉车辆直接以1：5缩比放出来。”“好的”！

允沛在终端上看着那一束束光线。布满弹孔的车身，左前方、右后方交叉射击，却各留有一道10cm宽的“干净”空隙，这应该是防止误伤同伙。刚才由于车身的视线阻挡，根本看不出来。如此精确的配合，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五秒，这不是人能做到的。

“机器人”。

“机器人”！

他们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

“据你所知，上一次机器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允沛思索了一下，“在林湾省的话，排除军用及警用，那就是15年前的逻辑错误事件。”

“夕病毒”？李修明只小声提了一句，就闭上了嘴。

“那就是，政治谋杀......”

双方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说到底，机器人杀人从来没停止过，毕竟军用机器人是没有法则系统的。”

“为什么这么说？”允沛听出了李修明的弦外之音。“能带我去看看尸体吗？”李修明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发现所有人都盯着她和自己，不过在和李修明的目光接触的一瞬间，他们顿时扭头忙着自己的事了。“你想现场解剖吗，我们这里可没这设备。”李修明摇摇头，“不，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带着满肚子疑虑，她还是带着李修明来到了暂时存放尸体的帐篷里，这里除了安放尸体的车，就只有制冷机发出的嗡嗡声。李修明不禁缩了缩脖子，允沛似乎满不在乎，一个健步跨上车，“你吃晚饭了吗，”“还没有，”“那就好。”

虽然李修明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些画面，但拉开尸袋的一瞬间，李修明还是皱紧眉头，这已经不能说是完整的尸体了。允沛拉上拉链，“看出什么了吗？”“两个小时后，全台林市最悲惨的恐怕是你们鉴证科的验尸官了，我要看的是保镖。”“怎么了，你怀疑保镖被黑客入侵了？”李修明摇了摇头。

“三年前，鹏腾公司拿下了特区政府要员的保镖订单，以pt5型为母本进行深度改造的tp5z作为要员防护保镖，虽然两者的基本架构差不多，但内部结构却大相径庭，比如，它们的存储系统在胸部右上的位置。”李修明看到允沛两眼在放光，她以最快的速度拉开剩余的尸袋，虽然都被射的千疮百孔，但李修明所说的部位明显收到“特殊关照。”“有多少人了解这种情报。”李修明挠了挠头，“除了鹏腾公司的少部分高管以及当时参与装配的签了保密协定的工人，还有就是掌握特等级别权限的极少数政府内部人员，我这个有一级授权的探员也是刚刚向他们打了报告才得到这种情报的。”“那我们可以缩小范围了。”“开什么玩笑，掌握这种资料的，哪一个不是在林湾省呼风唤雨，调查他们谈何容易。”“刚才谁说的没人敢向探员递子弹的？”李修明一时语塞，“我只是说不容易，没说不查啊。”

“阿嚏。”允沛打了个喷嚏，这么冷的空间，搭帐篷的时候她肯定没少淋雨，现在她肯定感冒了。“你还好吧。”“我没事。”允沛摆了摆手。“别逞强了。”李修明递过一包纸巾，“谢谢，”允沛接过纸巾，脱下头罩，一头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湿漉漉的贴在她的脸庞，联想到她刚才在车底下至少工作了三个小时，李修明不禁暗暗佩服她的工作精神。“你看什么，”李修明察觉到刚才的失礼，“我在想，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也会干这个？”刚说完，他就后悔了，真会说话。“二十六个。”“嗯？”她咯咯一笑，在你前面有二十六个讨厌鬼这么说过我。“那我就是第二十七个讨厌鬼了？”“是二十七个，但讨厌鬼就算了。”

李修明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们，允沛倒是没注意到。这群无聊的家伙。

允沛撕开包装，低头闻了闻，“茉莉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茉莉的？”“巧合吧，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我还没问？”“你是说子弹？”允沛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答，“现场没发现任何弹头或弹壳。”

“匿踪弹或是激光武器？”“弹孔极为平滑，物理性弹头不会是这样的效果，激光的话会有熔融痕迹。”允沛将擦过的纸巾放进包装里。

“粒子枪！”

脱口而出的这几个字让李修明无比紧张，“嗯，比你那枝枪先进两代。”李修明下意识的看了看枪套里的那支磁轨道枪，“这种枪全林湾省不过两百支，都在卫戍部队，难道......”“也有可能是走私进来的，毕竟没人蠢到用自己的枪，不过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等会我就申请将所有的粒子枪暂收调查局比对。”李修明叹了一口气：“两个月前台林市李忠连议员意外死亡就有人怀疑过不是意外事故，刚才路上联想到他和王议员是朋友这件事，本来应该警惕加强安保的。”

帐篷突然被拉开了，“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是和鉴证科的科长联络感情啊。”徐局长的苦瓜脸李修明太熟悉了，他身材不高但有一副健硕的身材，精力充沛的他只需一杯咖啡就能应付一天的工作，局里所有人都有些惧怕他，但此刻局长的脸上却挂着少有的慌张。“快出来吧，外面都乱套了。”“怎么回事？”允沛焦急地问道。“你把所有的物证都带回鉴证科，要赶快，外面的人太多了，你们没听见？”李修明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似乎有很大动静。“你赶快跟我来。”李修明立即冲了出去。

帐篷外面的景象一片混乱。聚集的人群一次次的冲击着警方脆弱的防线。连刚开始那些远远躲在后面的警察也顶在了前面。“注意你们的行为已经违反林湾省特别行政区治安维护法第17条，你们所有人的信息已经登记在案，如若继续违反我们将以......”辅助警用最大的声音警告着人群，没人在乎，只激起一片嘘声。他们高呼着口号，一边往前冲。“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协助鉴证科的人将证物带回鉴证科。”“我立刻去办。”李修明往回一路小跑。“我是行政区调查局台林局局长，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会尽我所能回答你们的问题。”人群小小的平静下来。

“无耻的骗子。”突然人群中有人怒吼。他看到了帐篷在迅速收起。

“他们要销毁证据。”另一句话引起了又一次冲击防线的行为。

“他们都疯了吗?”

2117年10月23日，难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