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剑终

寂寂冬夜，风雪凌天，幼童稚嫩的小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可积云不开，月隐星沉，那高大的身影已无从寻觅。只有怀中的仙剑以及剑上的余温能证明，刚才身前确实站了这样一个人，说了如此一句话：“徒儿，为师的剑将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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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下之境，云端妙景，竹桌端摆，香茗沁人，两位少年模样的修士相对而坐，正要一叙前生。

“韶小友，你我二人如今身陷迷境，寻便各自法门也无破解之道。困顿之际，不若推心置腹，互述些生平事迹，各自解闷可好？”

“自是极好，学生在书院念书时，便对先生的旧事充满好奇，可书中只见寥寥几言，今日身陷如此困境却有这般机缘能听先生亲口述之，实乃平生大慰。”

“唉，吾之所经，似幻非幻，真也难断……直到如今，吾亦分不清眼前诸般究竟是梦境之沫，转瞬即破；还是造化为之，真实可触……韶小友，你先说吧，我的来历，我的故事，很久没对人讲过了，我也不知从哪说起，需要整理下思绪……”

“好，先生既说到梦，学生的故事正要从一场梦开始讲起……”

…………

灵奇天地，和融纪1499年，北域，苍冥上宗，洛冰湖静静地躺在腊月峰峰顶，湖中水波荡漾，浮冰沉浮，仿佛随着北域的漫天风雪一起或绵长或短促的呼吸。风雪的呼呼声，浮冰沉浮的咕噜声，屋内柴火燃烧产生的噼噼啪啪声，组成了一支安眠的小调，舒缓着听者的神经，将一个个雪夜之下窝成团的生灵引入梦泽的涟漪。

韶绝用棉被将自己裹得像个蚕蛹，时不时蛄蛹一下，但意识早已不知飞向了何方……

沉静的院落里，韶绝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灰陈的色调无甚生气。他轻喊几声也无人应和，所能听到的也只有风吹起枯灰落叶的声音。

院内的事物一眼扫过就尽收眼底，一棵古树，一口枯井，树还算郁郁葱葱，只是叶已陈，灰黄相间。至于井……乌黑的井口如同摄人心魂的深渊，让人忍不住探进头去一观。

韶绝隐隐不安，但还是慢慢朝井边挪去。距离枯井还有十数尺，他突然心血来潮，瞬间驻足，死死盯着身前的枯井，井口漆黑依旧，但仿佛有什么事物在暗暗酝酿……

手指扣动岩壁的声响从井口穿出，伴着空洞的回声愈发清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攀往井口，不一会，回音骤停，一时万籁俱寂，仿佛岁月流转也跟着停窒了一息。

紧接着，只见一只惨白的手慢慢扒上了井口……

霎时，阴风怒号，灰陈的色调慢慢染上了血红。然后，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从井中慢慢浮出，居高临下，幽幽的目光透过额前散乱的头发，直直地盯着韶绝。

韶绝被整得有些猝不及防，然心中并无多少畏惧，缓过神来，慢慢抬起头与鬼影对视。自己书院里就有不少这种同窗，譬如什么鬼怪学弟，僵尸学长……所以表现还算镇定。

他打量着漂浮的鬼影，散乱的头发夹杂点绿色青苔水草点缀，确实像刚才井里出来的，合理；潮湿滴答水的衣服，隐隐有腥味传来，也合理；苍白的皮肤，幽幽的眼神，挑不出什么毛病。嗯……就是太合理了，从整体来看，有些刻板印象了……

正想着，突然那一道影子慢慢抬起了惨白的双手，将脸前的湿乱的头发和青苔水草撩到了两边，露出一张韶绝极其熟悉的脸庞。

韶绝漫不经心的脸瞬间就垮了，“你……你你，你是……师父！”

那张十年未曾见过的脸，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韶绝面前。很多人不怕鬼，可鬼的样子若是自己认为还活着的至亲，再勇敢热血也只剩惊惧与悲凉……

鬼影张开嘴，发出沙哑的嗬嗬声，“徒儿，我的剑呢？还我剑来！你答应亲手还给我的，剑呢？！“

韶绝此刻只觉自己的体温随着鬼影的话被一点点带走，嘴张得很大但好像噎了一口，就是说不出一个字，内心恐惧弥漫，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师父不会死……师父不会死！”

他感觉天都要塌了，全然没注意鬼影越来越近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肩膀，握住了温热的脖颈，直到窒息感传来，身体越来越凉，眼前越来越黑……

“师父！”

韶绝突然从床上惊坐而起，浑身已被汗水打湿，惊魂未定，双目亦是久久无神，模糊的视线过了好一会才重新聚焦。

这时耳中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少爷，少爷，怎么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叫老爷了。”

韶绝连忙开门，睡衣也没换，披上一件外披就往外闯，只留下一句“雪姐姐，我去趟去湖心亭！”便飞驰而去。

他飞身落入亭内，手一拍栏，瞬息间天地变幻，目光再凝，周身已从漫天风雪变为片片微光。

这是一片从湖底开辟的空间，真正的湖心之亭。四周微光荡漾，游鱼环绕，人间仙境莫过于此。

但韶绝没这个闲情逸致欣赏佳景，一到此地，目光便牢牢地锁定在了静静浮在湖底中央的那把剑上。

剑名雪瞳，无上仙剑！韶绝师父的两把本命剑之一，另一把名曰霜睛，随韶绝师父离开。

看到完好无损的仙剑之后，韶绝长出一口气。

“本命之剑没有崩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预兆，师父应该没出啥大问题才对，但是我怎么刚从书院回来就会做这种梦呢，可惜雪瞳剑的剑灵还在沉睡，不然一问便知。”

又观察了一会，他才终于放下心来，触发机关，天地变幻，重回外亭。

外亭此时早有两个女子等候，这二女分别名为停雪，止霜，是先前韶绝师父的侍剑童女，如今被韶绝师娘留在韶绝身边当小丫鬟。

先前敲门的便是停雪，停雪见韶绝人影显现，急忙上前问道：“少爷，为何急匆匆心绪不宁？如此慌张来湖心亭，是不是做噩梦了？是关于老爷的吗？”一串问题脱口而出。

韶绝笑了笑道：“没啥大事，梦里突然想起师父，一想分别已经十年，不免升起怀念之意，便来看看雪瞳剑灵苏醒没有，顺便判断下师父的状况，好在一切安好。”

停雪长出一口气，另一边的止霜不干了，“我说少爷，做个梦你大惊小怪的干啥，我好不容易梦到我持剑大杀四方的桥段，每次睡前都做好久自我暗示，这次好不容易梦对了，又让姐姐给摇起来了。”

韶绝紧忙告罪，然后快步离去，晚一点这丫头又要开始碎碎念，吹嘘自己当年的巾帼之姿了。

停雪紧赶两步追了上来，说道：“少爷，主母说你刚回来，先不用去拜见了，休息一下，半个月后十五岁生日再去即可。”

韶绝一听，也好，本来明天一早要去一次的，这样以来正好休整一下。

韶绝，马上年满十五岁，志学之年，刚从书院结业归来。灵奇天地，孩童七八岁即可入书院修学，修满七年即可选择从书院结业或者继续深造，韶绝算是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

回房间的路上，韶绝思绪发散，想到了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师娘们，想到了一起长大的同窗，想到了早已打成一片的先生们，想到了五岁时的那个本该刻骨铭记但回忆起来却越来越模糊的雪夜……

雪夜中，年幼的韶绝带着哭腔对那个帮他遮住漫天风雪的高大身影发问：“师父，你要走了吗？你不要绝儿了吗？师娘们都在家里等着你呢！”

通红的小手紧紧抓着师父的剑，想以此为要挟不让师父离去。

那高大的身影将剑解下，留在了小韶绝的怀中。

他轻叹口气，缓缓开口：“为师要去一个只有剑修才能到达的地方，这是咱爷俩的秘密，别告诉别人哈。好好听你师娘们的话，雪瞳留给你了，替我保管好。

“日后若你剑道有成，就带着它寻我，亲手交给我……”

然后俯身往小韶绝头上敲了一记，“你小子现在还不知道东西稀罕，日后长大知道宝是宝了，可别把我的仙剑给昧了去了。”

说罢，他转身迈步，还没走两步又转身提醒道：“徒儿，为师的剑将来别忘了还我哈……”

这次嘱托完终于是放了心，身影消失在了雪夜中。

韶绝紧紧地抱住雪瞳放声大哭，雪，越来越大，夜，越来越深。他只感觉右眼传来阵阵刺痛，渐渐地眼前只剩下了茫茫黑暗，熟悉的黑暗，好像以前便一直生活在在黑暗中，越想头痛。

他记事很早，但那个雪夜仿佛是个分界点，那夜之前的记忆，极其零碎，怎样都拼凑不成一块。

回屋躺在床上，韶绝静静思考。思绪仿佛迷蒙的烟雾，包裹着韶绝，将他带入迷幻。他眼神又逐渐涣散，伴随着风雪阵阵，暖炉呼呼的声音再次进入了梦乡……

一入梦，前面记忆中的师父的高大形象瞬间破灭。

“还我剑来！”

凄厉的声音在韶绝耳中回荡，这次更过分！此时场景已然是女子闺中，韶绝的师父正着一身红嫁衣，左手拈花往头上插，右手拿着一根眉笔在描眉。

惨白的男士面容在红烛红缎红嫁衣的映照下格外渗人。一瞬间，师父的脸逼近，与韶绝的脸马上就要贴在了一起。空气中响起凄厉的戏腔：“逆徒，还额剑来！”

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惨白双手再一次慢慢地逼近韶绝微颤的脖颈……

韶绝再次惊醒，这次更瘆人，他快速起身，连鞋都没穿，跑得飞快，又跑了趟湖心亭，还是毫无异样……

就这样，韶绝这几天睡睡醒醒，往返了湖心亭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梦是千奇百怪，韶绝师父的样貌也是千变万化，时而人面蛇身，时而就剩一颗头颅，时而化作人皮出现在韶绝坐的椅子上。

有时明明是好梦，但最后总会画风一转，风云突变，韶绝的师父再次“粉墨登场”，差不多意思的台词和差不多的流程，张嘴要剑，然后开始掐脖，一边掐一边晃……

韶绝也是尝试了各种办法，不限于时时保持清醒不入睡，搂着雪瞳剑睡觉看看能不能在梦中还给师父，然而没有什么用，不知不觉间就会入睡，剑也带不到梦里，梦境里韶绝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到后面，韶绝也麻木了，默默地看着师父玩角色扮演，麻木地让师傅掐着脖子，晃来晃去，就是一个任你摆布。

虽然不再害怕，但韶绝的睡眠质量一直得不到保障，一入闭眼就是经典剧情，而且韶绝师父的各种扮相，实在是有些精神污染。半个月内，韶绝整日魂不守舍，别说休息了，没疯已经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