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恨在前面走，听到身后的玄龙和阿猜嘀嘀咕咕唉声叹气，似乎还在相互推搪着什么，也不去理会，只是边走边张望前面那一头观望的人群，却没有找到悯生和妈妈的身影。
走到二头中间时，他回头瞅了一下，致胜和多力等人可能另找地方休息说话，都已不在刚才的地方，便停了下来，问二仆道：“你们二个在唠叨什么？”
二仆抺着眼泪道：“有点哀叹主人的遭遇。”
“是不是觉得我很倒霉？”
“没有。”
“坐下说话。”
“不敢。”
“玄龙，你去找块石头过来由我坐，这样我高你们低，就不拘束了。”
玄龙轻易搬过来一块大石，高恨上坐后喟叹道：“我是摊上一位不争气的家长，但是你们有多大成就呢？”
“没有。”
“你们的父亲怎么样？”
“不值一提。”
“所以有多少人能成就大事业？有多少人能修得好父亲？如太阳王那么极致，生活也没多大不同，看到他，我想通了，这一关也过了，下一关是我没有当上队员，我姨，就是我妈妈将会待我怎么样？”
“不会有事的，主人。”玄龙和阿猜埋着头哽咽摇手道。
“嗯，无非是失望伤心、暴跳如雷，但我加倍忍耐便是，再怎么说她是我惟一的依赖，这一关也会过去的。”
玄龙和阿猜大哭，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高恨接着憧憬道：“再下一步，你们说说，去哪里好？还是回肚脐山？”
二仆只是抱头哭泣。高恨再问赛家兄弟，四人见阿猜玄龙如此激动，都异口同声道：“师父，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嗯，”高恨欣慰地点点头道：“但是不管去哪里，你们受得了委屈也要受，受不了也要受，我得先孝敬好妈妈，她已老，又生病，我以前不知道她是亲生妈妈，见她疏冷，不敢亲近，今天才知道真相，感触殊深，你们二位（他又指着阿猜和玄龙）最清楚不过，从小到现在，她老人家对我打骂责罚不绝，不是亲生儿子，费那么大劲、操那么多心、受那么多气、劳那么多神，这都是什么？都是爱啊！而我一声妈妈没叫过，一天孝没尽过，若不再好好服侍她老人家，我还是人吗？”
二仆号啕大哭：“主人，你不要再说啦！”
“我见你们二个在后面吱唔闪烁，才停下来和你们解释，既然你们想通了，那就快走。”
说完起身又走，一边走还忍不住和二仆感慨：“我前面着慌，不知怎么面对，所以想拖延，能晚就晚点，现在我心情迫切，恨不得马上能扑进妈妈的怀抱，不，我要扶住她、拥抱她、保护她，让她不再受紧、受惊、受气！咦，怎么人群中就是找不到她，你们看见了吗？难道是悯生在里面照顾她？嘿嘿，弟弟啊，从今天起，你不能再这样独自叫妈妈，独自服侍妈妈，独自享受妈妈的爱，我是她的亲生儿子，可一点都没有享受过呢。”
他如此心神激荡，深情陶醉，阿猜和玄龙再也忍受不住，连滚带爬拦在他面前，伏地大哭。
高恨见状，诧异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二仆痛哭失声道：“主人，主之长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主人，是她的生命已走。”
“别跟我转弯抺脚，赶紧直话直说。”
“主人，主之长人已不在，她已经死了。”
“住口，你二个好大的狗胆，竟敢诅咒我妈妈！”高恨厉声怒斥，又见他们二个以头抢地的惨状，心中不由得不大恐慌起来，连忙扶着阿猜颤声问他：“你给我说一下，我妈妈怎么啦？”
“她真的死了，主人。”
高恨忽然冷静，双目死死地盯着阿猜，表情瘆人，良久，又去盯玄龙，见他们二个都是都是悲痛欲绝如丧考妣样，又忍不住追问他们道：“你们看到了吗？”
二仆摇头。
高恨双目发光问：“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玄龙道：“你弟弟说的，他说主之长临终前嘱咐他先瞒着你，不要影响你考核队员。”
高恨双手将他们一推，大声吼道：“胡说，你们都想骗我。”急起身，大步朝那一头走去，边走边大呼悯生，又一路悲怆念叨：“妈妈，你不要吓我，你不能有事，我不能没有你啊！”
他一路念叨一路呼喊，当听到前面的人在说：“是高恨，他回来了。呜呜！”他听到他们哭，心中愈发紧张害怕，眼睛都看不见，腿也无力迈开，心中直喊：“悯生，你怎么还不带妈妈出来啊！”
他终于看到悯生出来，远远看到他走路东倒西歪、踉踉跄跄，看着他蓬头垢面、抽抽噎噎走近时，心中彻底明白、彻底绝望，人也一下子失去了力量。
过去的一天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睡得很深沉，然后猝然而醒，睁开眼时，天穹高远深蓝，里面什么也没有，包括声音，只有斜挂着的太阳孤独地运行其中，因为一切生命和事物都需要她的照耀证明存在。
他虽然浑身酸疼无力，还是肚腹一收坐起来，面前悯生正盘腿而坐，膝前铺了厚厚一层整齐一致的干草，上面有一个用整张干净皮子包着的包裹，里面不知道是什么，高恨没去注意，直接盯着悯生狠狠地看起来。
悯生正耷拉着头打着瞌睡，他用一臂抱着另一臂，一条盘着的小腿朝外拖捺着，姿势非常别扭难看，他身穿的衣脚着的鞋也非常凌乱肮脏，就像无人理会的疯子自己自然也想不到整理似的。
也是，现在没有人关心他叮嘱他怎么做了；他的头发和脸毛也脏兮兮乱糟糟，一眼就能看出好几处都打了结，当是也是没有人关心他怜爱他、教他帮他洗理的缘故；他的表情那样哀伤可怜，头一次次掼下去又抬起来，那使不完的劲哪里去了呢？那无时不在憨厚的笑容哪里去了呢？还有他那认真自豪又甜腻的叫唤声哪里去了呢？这都是惩罚啊！他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妈妈？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妈妈？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享受妈妈的爱，享受了那么多那么深厚的爱！
高恨呼呼喘气，眼中的仇恨越来越凝聚，像枪像剑，全刺在悯生的身上。
悯生一阵困劲过去，先是眼睛眯成一道缝，当看到高恨已醒，全身一悚，便忍不住悲喊一声：“哥哥。”
不多久以后，直至永远，高恨每次回忆起来，那一声喊虽然很低，但是充满了悲痛哀伤害怕和委屈；那一声喊，比一整天的号啕大哭都饱含深情；那一声喊，是一个坚强的支撑者对另一个坚强的支撑者传递的爱和期待。“可是我没有能理解和体谅，和大多数人在怨恨自己没能得到理解和尊重一样，我也没有能先理解和体谅我弟弟，而是首先想到自己的感受。”每一次他都是心中流着血责备自己。
“妈妈真的死了？”现在高恨森然问悯生道。
“嗯。”悯生悲伤回答。
“你为什么不救她？”
“我不能够救，因为我的手臂断了。”
“怎么回事？”
“我去套那头的二个人，没想到那个肉头非常厉害，他有看不见的神刀，将我的手臂砍断，我慌忙逃回，却不能再以手为妈妈扎针。”
高恨看都没看悯生的伤臂，和他咆哮道：“你为什么不先治好妈妈的伤，再去理会那二个人？”
“是我妈妈-”
“今后不许你这么说，是我妈妈，不是你妈妈。”
悯生懵懵懂懂的看着他，没有领会过来，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一脸的慌乱和茫然。
“说啊，我妈妈怎么了？”高恨恨铁不成钢的道。
“我妈妈，”
“说你妈妈！”
“你妈妈，”悯生嘴一撇，差一点难受得哭起来，胆怯的看着他，断断续续道：“你妈妈要我去把他们二个装回来，拿解药救队员，其实哥哥，你妈妈这个时候的病已经治不了了，她自己也知道。呜呜。”
“你胡说，你不是说能治的吗？”
悯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阿猜致胜和队员们闻声而至，队员们都劝高恨：“你不要再责怪你弟弟了，你姨死之前已经很难为他了。”
高恨没有理会他们的劝解，头发尽竖，只和悯生咆哮道：“你说啊，你不是说能治好妈妈病的吗？”
悯生又哭了一阵，把脸一抺，稍稍平静道：“哥哥，你妈妈身上的病之前就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