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化,一个不能么起眼的小城市,若在外地问起,还可能会收获这样的回答:景化?没听过啊,有这么一座城市吗?
可事实上景化有着三百多年的历史,安静的睡在大山里三百多年,也难怪会被人遗忘。
小城三面环山,唯一的出入口在南边,南边有着一座城墙,和城市有着相同的岁数,在历史的风雨飘摇中相互依存。
除了代代相守的城墙,还有一条宁静的护城河,岁数估摸着也不小。流经市内的西溪就是护城河的分支,河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在不断流淌,人间的故事就在河边发生。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景化到临江的车程将近十小时。
长途汽车并不是好受的,夜晙影已经吃了多次路途颠簸的苦了。一旁的小花倒是很安详,倒在夜晙影身上,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遥应月也睡着了,是天空暗淡下一朵斜欹的白莲。
夜晙影中间也合上过眼,但他睡得很不安宁,时断时续,身体需求睡眠,意识则加以拒绝。他如钟摆一样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
每当睡意像水草一样攀上来,要将他他拉入梦的深海时,他心里总是忐忑,害怕一睁眼又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故乡,故而不敢深睡。
天将亮而未亮之间,他静坐着倾听车内的和谐。
远远的,高山般的城墙骤然显现出了轮廓,气势汹汹的压向夜晙影的梦境,他于是彻底清醒了。
尘归于尘,土归于土,他,归于了景化。
车驶进了城门,青曦已在那天边吐露。
道路上比预想的要拥挤,他这才意识到,最近是景化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今天是大年初三,祭祖的日子。
西山上有片巨大的公墓,景化中去世的人大都被安葬在那儿。
通往西山上的路只有一条,且因人迹罕至,路并没有得到良好的修缮,仅仅是聚土为途,上面铺一层碎石子供人来来往往。
车一压,路的颜面便开始出现凹坑,越陷越深,故而上山只能靠步行。
路边的野草,在春雨的沐浴下,开始萌生、抽芽,渐渐霸占了路面,走路举步维艰。
所以家家户户都起早赶趟儿,不然人一多,路途会更加难走。
“先去我家吧。”他这样说。
......
车在夜晙影家大门前停了下来。
夜晙影轻轻的摇了摇花离火,“小花,醒醒,景化到了。”
小花缓缓转醒,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
“什么?”她迷迷糊糊地说。
他干脆直接把小花抱下了车,指着他家门口,神气的说道:“看,这就是我家,怎么样,气派吧。”
他有些激动,像是小朋友在和人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很是得意。
小花没见过这样的建筑,一眼就被唬住了,“哇,夜夜,你家好大,好威风。”
花离火一夸,夜晙影更来劲了,急急忙忙的拉着花离火介绍起了他的“大观园”。
看这围墙,看这大门,看这门钉,看这门柱,看这台基,看这匾额......
“那两个是字吗?”介绍的匾额的时候,小花发问,匾额上的图案她从没见过。
“不懂了吧......”夜晙影回答道,“这两个字是篆书,是古代文字的一种,翻译过来呢,就是近水二字。”
他这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烜赫一时的名门望族。
“近水。”在后头的遥应月也念出了匾上的字。
夜晙影听了先是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心里大叫一声:“近水楼台!”
当初的幼稚行径如今终究是酿成了苦果,“完了完了,”他心里叫苦不迭,“她不会一怒之下把我这近水楼台给拆了吧。”
他缓缓转过头去偷瞄遥应月,没发现什么异常。
果然大人有大量。
但他还是不放心,转身去敲了敲驾驶座的玻璃,道:“老张,怎么不下来啊,来都来了到我家坐坐呗,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张潮摇下车窗,眯着眼看他一脸的谄媚样,妥妥的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还是不了,车上舒服。”
“别客气嘛,咱俩谁跟谁啊,你看我这大门修的多气派,这门、这匾,都是当初你找人修缮的,多亏有你啊。”夜晙影脸上堆满了笑意,看似不经意的提起门面的装修工作。
张潮可不吃他这一套,“这可都是按你的要求来的,当初就提醒过你别作死,现在想着找人背锅啦。”
好你个张潮,有难同当都不懂吗!夜晙影心里急的跳脚。
眼见着找人背锅计谋失败,夜晙影转而把话头抛向遥应月:“要不先吃早饭呗,正好还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他使出了另一招绝学,转移注意力。
遥应月点头应允。
凭他的聪明才智又躲过一劫,夜晙影暗自窃喜。
......
夜晙影家对面的一条街都是卖东西吃的店面,他挑了家经常光顾的店面。
“老板,来三笼小笼包,三碗馄饨,一碟小菜,另外打包两个肉包。”他进门吆喝道。
夜晙影是老主顾,老板自然认识他,应道:“哟,小夜啊,好些日子没见了。”
“这不是来光顾你生意了嘛。”
“还带人来了,朋友啊,”老板用抹布擦干净一张桌子,招呼道,“来来来,这边坐。”
夜晙影很有眼力见儿的跑上前去拉开一张凳子,示意遥应月先坐。
遥应月觉得自己真是看不透夜晙影这个人,一天能连换几副面孔,在临江能和自己义正言辞的扯皮,耍起赖来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会儿又是点头哈腰的奴才样儿,阿谀献媚,令人捉摸不透。
虽然很疑惑,她还是带着小花坐了下来,这是礼数,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
坐下后她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地面坑坑洼洼,渗透着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有的桌子上还有残菜剩羹来不及收拾,油腻在桌上织了一层罗绮。放筷子的铁桶披着一层锈色外衣,配的上破铜烂铁之称。
这环境着实糟糕,令人不免担心这的食品卫生。
夜晙影把遥应月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出言道:“不知道你们想吃什么,那就客随主便哈,这家店我吃了好几年了,他家的小笼包可是一绝,远近闻名。”
他说的煞有介事,好似真到了家百年老店,不知道遥应月怎么想,反正把花离火哄的一怔一怔的。
不一会儿,包子和馄饨都上齐了,夜晙影忍不住先开动,他还很细心的递了两双一次性筷子给她们。
景化这边地区的小笼包不同于别处:厚实但比馒头松软的面皮,小颗的肉馅,蘸点味道寡淡的醋,一口就能塞下一整个。不多久这一口就被醋融化得差不多了,赶紧咀嚼几下,趁热继续把剩下的几只接着吃完。
往往配一碗稀粥或者馄饨,馄饨皮是这碗馄饨汤的精华,馄饨皮里不能放太多肉馅,放一丁点儿肉才好吃。飘着的几片紫菜,沉下去得用调羹搅拌下才会泛上来的榨菜粒和小虾皮,用景化的方言表达,就是“吊吊鲜头”足矣。堆叠起来的这些碗里事先放好了盖住底的盐和味精,馄饨煮好撒入碗中时最后不忘滴上两滴香油。
一口包子一口馄饨,实在是色香味形俱佳的神品。
夜晙影稀里哗啦的狼吞虎咽起来,抬头一看,对面两人的食物还一动没动。
小花在研究手里的一次性筷子,而遥应月则是连手都不曾动过。
“怎么不吃啊......”夜晙影嘴里塞了过多食物,把两个腮帮子高高撑起,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很是滑稽。
“我不会用筷子。”小花无辜的说。
夜晙影听了差点把嘴里的包子喷出来,不会用筷子?遥应月是怎么教的。
“那你平常怎么吃饭的?”
“我会用叉子呀。”她说的理直气壮。
“好吧,”夜晙影感到无奈,“等下我喂你。”
他又把目光转向遥应月。
“没胃口。”遥应月这么解释道。
还在嘴硬,你这大小姐是真没挨着过饿啊,夜晙影腹诽。
刚刚在外面就听到她的肚子在向他求救了,难道也想他喂啊。
“多少吃点吧,别饿着了。”夜晙影规劝道。
不吃早饭可是会有肠胃病的风险哦,他可真是个好心人。
他拿起筷子,风卷残云一般,将包子和馄饨一扫而空,途中不忘投喂小花。
看小花食量小,还特意帮她解决了一点。
两人饭毕,一看遥应月还是没动,他有些不悦。
遥应月在他心中有个完美的形象,她的容貌、衣着、心灵、思想,一切都应该是美丽的,令人心驰神往。
可却偏偏犯了富贵之病,多么矫情。
怎的,他吃的得的东西她遥应月吃不得。
“我以为你是个不会犯错误的人。”他说。
“如何?”
没办法,谁都会出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吧?
夜晙影开始言传身教:“我小时候,不知世事艰辛,虽说被教育要勤俭节约,口中朗朗背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也常被人谐笑将来娶个麻脸老婆,但每餐饭后剩下米粒依旧。”
他说时自嘲的笑笑。
“有一回随傅昱去他姥姥家拜访,我去蹭饭。吃完饭后还是没吃干净,姥姥无声走来,默默端起碗将剩下的米粒一粒一粒放入口中,我羞愧不已。从此陋习尽改,这件事我记了一辈子,再也不敢糟蹋粮食。”
尽管被夜晙影说教了,她还是那么镇定沉着,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