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剩余的冬青和灰背隼全数返航之后，水银和幻影转而驶向北方。她们将在04号岛和吟唱者编队会合，总部派来的水面船队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一场空中葬礼正在庄严地举行。更确切地说，是一场纪念仪式。因为那些驾驶舰载机的年轻人再也不会被找到了——他们的遗体是否还存在都是个未知数。因为水银始终在秘密行动，不可能在埃米林为他们进行大规模的哀悼，最多是在报纸的某个板块介绍“在寒冬游骑兵牺牲的几位飞行员”。水银号的仪式就显得庄重且必要。在飞行甲板被放下之后，从主炮、甲板到机库上都站满了人。奥莉妮亚·戈尔迪从未想过这些地方居然能承载这么多人。她今天第一次知道那些飞行员的名字，但他们的脸在她这儿是熟悉的。只要赶上他们飞行训练，她就会打个招呼，而他们也会用一个迅速的敬礼作为回应。他们的性格各异：脾气火爆，忧郁寡言，热情洋溢……你不能把所有飞行员当成一个整体去谈论，但他们客观上确实组成了一个集体。无论他们活着时是什么样的人，奥莉妮亚现在对他们的感情只有敬意。她意识到在食堂将会少了几个抢饭的人，在她维护飞机时会见到一些生面孔，在几个月内他们存在的痕迹将会被清除干净，而且将会是她在修补空艇时亲手擦除的。
这些，在去年水银面对冬妖突袭后就已经经历过了。
“在伊什何与苏蒂娜的保佑下，我们纪念勇敢的……”
罗维德舰长尽力准确地念着这些人的名字。奥莉妮亚把它们抄到自己的笔记本上，她之前也记下了十几个死者的名字。然后，他将小降落伞挂在装了换洗衣服袖子的木盒子上，由亚卡文主持着将它们抛下空艇。一朵朵白色的伞花渐渐落到山涧里，在艇员们看来，这才是对飞行员们的正式埋葬。
枪炮官下达了命令，所有军官扛起步枪，鸣放三声。行政官玛丽莎带领大家读了新书派祷文（比旧书派简短许多），一支乐队（事实上是官兵们的业余乐团，你永远不知道空艇会聚集多少能人）奏响了寒冬游骑兵的古老军歌。
“我们将继续前行。”
罗维德舰长以这句话结束了仪式，这是埃米林海军的传统。
继续前行，到哪去呢？从普通艇员到亚卡文、简妮丝、丹森特这样的军官，大家心里都很忐忑，他们不确定总部是否支持他们的行动。全艇只有玛丽莎拿到了从寒冬游骑兵总部直接下达的指示，除了罗维德，谁都没有权限知道这个指示的内容。只能盲目地猜测，既然玛丽莎没有表示阻止他们炸机场和港口的意思，那就是被总部默许了。能让水银号艇员们下决心执行这次对阿尔尼军事目标打击行动的，是他们对库金总司令的信任。即便库金来自阿尔尼王国，并且不是那种无国界主义者。另外，还有埃米林艇员自己的私心：阿尔尼的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埃米林。如果寒冬游骑兵的水银能拖住一部分兵力，那么埃米林、加林斯和纳里尔的和平就有可能再维持一段时间。
也就能再为人类抵御冬妖抢出一些准备时间来。以及。
“我们可以假设，如果敌机场得到压制，利用空艇对港口炮击是可能的。”罗维德向库金总司令发了一封电报，在最后加了这么几句，“我们还可以假设，如果提供足够的能量，水银能够做到对一定数量的目标进行粒子重组。”他还想再多说点什么，又看了看电台操作员，决定不浪费时间。匆匆用仅剩的手指写完电文并签了名，把它交给无线电台。
回到舰桥后，艾特利恩和布斯莱特还都守在那里。在水银用圣达拉娜主炮施加她的大型瞬移魔法时，艾特利恩承担了最多的压力。罗维德很高兴地看到他没有任何不适，脸色也没有变得比之前更差。布斯莱特负责监管硬件设施，他的眼眶上依然挂着黑眼圈，这也只是他的常态。塞尔莎自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她正在望着舷窗外飞快掠过的白云。云被风拉成一丝丝的形状，像是从毛线团里抽出的线。她盯着这些毛线，已经入了神。玛丽莎捏着一张纸条，她已经在那儿站了很久，大概是在等着他从电台室回来。
罗维德知道那张字条是什么：“读吧，玛拉。告诉大家德莱·库金写了什么。”
玛丽莎打开了皱巴巴的纸条，说：“不得随意开火，除非阿尔尼王国明确宣布将我方列入军事打击范围。开火后，不得攻击非军事人员及设施。任何行动须点到为止，不得恋战。”
“他确实没说过我们可以先动手。”布斯莱特吹了一声口哨，却没有化解凝重的气氛。
“我们也确实是等到他们宣战后才动手的。”玛丽莎苦笑了一下。
“有人追上来吗，布斯莱特？雷达那边怎么说的？”艾特利恩关心的则是这个问题。
“我们很幸运，他们被打懵了，现在可能还在动员兵力。”布斯莱特说，“那个瞬移，我们自己能不能也来一次？”
“颗粒式瞬移魔法……移动这么大个目标很困难。而且我们的能量积聚需要时间。我们移动敌人那确实不用考虑这么多。”塞尔莎抢先说道，“所以你们真的那么想变得缺胳膊断腿吗？”
“显然我们不想，塞尔莎。”罗维德咳嗽了一声，“目前为止水银表现得很不错，现在幻影可以回到她的的朋友们中间了——然后她们会回03号岛休整。我们自有去处。”
“没错。”艾特利恩点点头，“丹森特航空长，准备下降，然后下潜。”
“下潜？！”塞尔莎睁大了眼睛，“这在通用语里和‘下降’不是一个单词吧，柯特？”
“是的。”艾特利恩像绅士转手杖那样转了一下他的魔杖，说，“那确实不是一个单词。”
过了漫长的半个小时，水银号抖动了一下。云雾渐渐平缓地绕过舷窗，被愈来愈厚的云层取代。地面上出现了深蓝色的默海轮廓和注入其中的无数河流。默海已经不再像冬季时那样黑暗深邃了，它和星罗棋布的无数岛屿一样苏醒过来，变得像一片真正的海洋。但是这片平静的水域只有阿尔尼船在航行，往北的几条航线一条船也没有。在灰白的云团再次消失之后，她已经降落到了一个低得吓人的高度。但是她仍然胸有成竹地下降，没有任何动摇的意思。新加入的艇员惊讶地看着他们的空艇“坠入大湖”，但老手们还在一声不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水银号进入了降落程序时的缓冲状态，在水面上激起一层层波纹，有些艇员甚至叫了出来。他们得到的命令却只是赶紧关闭射击孔。最后，在空中看起来清澈无比的湖水开始淹没舷窗，真正栽进去的时候，它是浑浊的。水银号的缓冲激起的水花也消失了，在罩上一层抗水压的魔法护盾之后，她不声不响地滑入了湖里，连一圈漩涡也没有。
接着，她打开了水下航行灯和动力装置。艇员们看到她前部舷窗附近的一角被照亮了。他们奇怪地看着这个不熟悉的默海：水草、鱼群和人类机器的残骸。从木船到轮船到飞机和空艇，默海在千年间吞噬了许多人类制造的机械。水银这次成了一条真正的白鲸，她无声而迅速地在这些残骸之间游动。
“驾驶台交给乌里尼·奎米上尉。”丹森特的声音从传声筒里飘了上来。
“许可。”布斯莱特立即答复说。
水银号艇员好奇地看着棕色皮肤的乌里尼·奎米和苍白的本肯·莱利恩走向各自的战位。本肯要把空中鱼雷全部换成水下鱼雷，乌里尼·奎米走到驾驶台后要拉下潜望镜，这和一般潜艇的潜望镜不同，水银号的可以伸得更长。在潜航状态下，只有圣达拉娜主炮能用，此时炮手们也惊讶地看着索尔丁炮术长指挥维修班把这门炮的能量粒子传输线加固，而且又多缠了几道。
乌里尼是个热情的坎昆—埃米林混血，本肯是沉默的埃米林中部人。但他们都很渴望水银号有潜入水底的这一天，能让他们从折磨人的借调岗位上摆脱出来。就在乌里尼和丹森特交换岗位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在水银号开始正常潜行之后，罗维德对全艇宣布了水银的下一个任务：潜到王座岛附近随时支援安德奈·莱宁发起的夺岛行动。王座岛附近的几个“无人”岛屿也将会被莱宁司令的部队压制。
“啊？来真的吗？”蒙瑞在食堂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被嘴里的饮料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