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灿瑜死于一场车祸。
事故是意外,一辆货车抢黄灯,然后从侧面撞向快速起步的出租车。
王灿瑜就坐在副驾驶座上。
那天下雪了,地滑,刹车不灵光,是个特别普通的工作日的早晨,事故现场大概处理了一个多小时,导致那个路口大面积堵塞,耽误了很多人上班。
前一天沈卓和王灿瑜住在她爸妈家,家里有家宴,沈卓陪着她爸喝了点酒,不好开车回去了,而且也下雪,王灿瑜车技不好。
那天早上两个人约着去逛书店,沈卓带了电脑包,她刚坐下就觉得可能有灵感了,这时候她妈打电话来,说早上出门太急,忘带钥匙了,问她啥时候回,能不能把钥匙给她捎回去。
沈卓她爸那天恰好和朋友约出去吃饭,一早就走了。
她烦得很,这首诗卡很久了,她急于抓住这次可能的灵感。
于是王灿瑜说:“我回去送一趟呗。”
“又不远。”
沈卓把车钥匙给她:“那你开车去。”
王灿瑜挺怕雪天开车,觉得车轮溜滑,但又不到上雪链的程度,“我打车吧,还方便。”
“你写吧,写完顺便想想中午咱吃啥。”
沈卓一进那种状态就像发癔症,听她不用车就收了钥匙,说行。
王灿瑜和平时一样拍了拍她的肩。
沈卓盯着电脑屏幕,连头都没回一下。
憋了半个多小时,她打了三行字,全删了,最后干脆放弃,不是今天,灵感不对什么就都不对,她很烦躁。
大概九点半多的时候,她妈又来电话。
沈卓皱眉接听,里头问:“你还没回啊?”
“我没去,王灿瑜去给你送。”
“小瑜来送?”她听着话筒里窸窸窣窣回声,好像她妈探头去看楼下的停车位,“开车没?”
“没,她打车。”
“噢,行,那我再等等她。”
沈卓觉得有点久了,但也没太上心,在微信里问了句:还没到?
王灿瑜没回。
大概过了三五分钟,沈卓的手机又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
她给掐了。
对方又打,她又掐了。
第三次,沈卓接了:“哪位?”
“你好,请问你认不认王灿瑜?”
王灿瑜的苹果里留了她的号码做紧急联系人。
后面的事比较混乱,沈卓想起来的时候脑子总是会走神,像是一片迷雾样的,人群涌进医院,走廊乱糟糟的,问话,哭声,惊慌失措,支离破碎。
沈卓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直到晚上她走出医院,王灿瑜的爸爸给她递烟,说:“小沈,多亏有你了。”
亏她什么?
沈卓滑动火机,在一条橘光里叼着烟拢火,她平静地说:“应该的。”
她呵出白气,好像叹息,其实只是烟草过肺,是火烧了草。
沈卓要处理的事有很多,要和肇事方见面,王妈妈太激动,喊着要司机赔命。
警方给出了个大概的赔偿数额给她们参考,看要不要和解,司机的一家子从天南地北来,给他们磕头。
沈卓坐在那,听地砖咚咚响。
王灿瑜的遗嘱才立了不久,她都能背,哪些留给她爸妈,哪些留给沈卓,她还买了保险,身故就赔,赔二十万。
沈卓记得自己那本散文集再版,分成给了十八万。
比王灿瑜的赔偿金少两万。
王灿瑜这一条命,林林总总加起来,大概有个五六十万。
她二十九岁,比沈卓大两个月。
她出生在春天。
冰消雪溶的春天。
沈卓咨询了律师,她没有办法让司机赔命。
打官司,让他坐牢,让他赔钱,让他倾家荡产,让他妻离子散。
她和张馨文介绍的律师这么说,沈卓始终平静。
她想让他死,但唯一的办法是自己亲手去捅死他。
她们回来的飞机上,王灿瑜下载了一部电影,叫《海边的曼彻斯特》。
沈卓不明白这人怎么就选飞机上来看,看得自己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她抽纸巾给她,被围观得尴尬。
她不是没有共情,沈卓也想哭,但在公共场合她要脸,憋得难受,难受也憋。
王灿瑜抽抽哒哒和她说:“要是咱们遇到这种事,你千万别看不开。”
沈卓无语。
王灿瑜盯着她,又感慨:“你这人狼心狗肺,应该也不会。”
“你现在都不哭的。”她摇头,“我找了个反社会!”
沈卓其实在想,为什么李拔枪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保险,他应该想到的,他不该错过那个机会。
王灿瑜不知道她琢磨什么,还是交代:“万一我没了,你得照顾我爸妈啊。”
“再找别人也成,反正你得照顾我爸妈,我都给你留钱了,你得遵守妻妻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