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心脏在胸腔稳定地跳动，好像，还没死。
“你醒了。”附近有人说话。
江城晕乎乎睁开眼来，入目是一片金黄。篝火？
江城闭上眼睛，他想起来了，他确实是在篝火旁昏倒的。
他又睁开眼睛，看向四周，先前那个身着青衫的男人正用木棍挑动篝火，火光俅俅，映得他略显苍白的皮肤上也带了几分暖色，皮薄骨匀，尤其是一双素手色如羊脂形似美玉。
察觉到他的目光男人开口道：“感觉怎么样？”
“多谢。”江城撑着地面坐起来，身体各处都隐隐作痛，但身上缠着的绷带传来一股紧绷的安全感，细嗅还有淡淡的草木香，而更惊讶的是，他的右手居然回来了，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他迟疑着开口道谢道：“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何须多礼。”男人笑了起来，用指尖敲击筐篓示意，“我只是一个路过的货郎，恰巧在此地歇息片刻，你可以称呼我为素商。”
“素商？”
素商微笑着点了下头。
“不知货郎有何货物？”江城觉得“素商”这个名字怪怪的，故仍以货郎相称。
素商并不见外，笑着说道：“实在惭愧，说是货郎，其实小生擅长制偶，以自己经历见闻而做，也承接客人专门定制。”
此刻风平浪静，也无旁事，江城一下来了兴趣：“能否展示一下？”
“这......”素商面露难色，“真是不凑巧，我手中的偶像都卖光了，不如客人你依照回忆进行描述，我为你现做一个，不收钱。”货郎末了补充道，“最好是描述某形状具体的事物。”
制作偶像岂是一时之工？一只好的偶像有时甚至需要好几年的工夫打磨，能当场现做的怕也是只有泥人糖人一类的逗耍玩具吧。江城猜测着不以为然，但险死还生一时放松下来，便也存了几分玩笑的心思，脑海中思索片刻，竟也没有其他形象，于是开口道。
“体型臃肿不似人形，四肢趴卧，一前肢以头替，故而行走间步履蹒跚地动山摇；头以一手替，脖颈欣长，手心生有口器，斑驳人齿圈罗排列，噬物时齿间摩擦碾碎渣渣；口中哀嚎不断，似有万千受难灵魂藏匿其中，常做人言引诱，声音千变万化，中招者人不自知甘入圈套。”思索间江城将那怪物的模样性质总结归纳大半。
“客人请看可是这样？”
江城回神看去，一只不算精巧却全得其神的玩偶正被素商捏在手中。
那玩偶浑身焦黑像是饱受火焰炙烤，下体臃肿，薄薄的肚皮之上略有凹凸，仔细看去竟是无数痛苦人面齐齐印在其上，表情生动挣扎着竟似要破肚而出；四肢粗短一头以替，那头双目浑浊，嘴巴处像是被一层肉膜封住，不见更多；而那较之正常人手显得稍大的怪手正无力地垂头落下，确实脖颈欣长，而怪手的正面他看也不用看肯定知道那口器一定是一模一样还原了！因为比如怪手的大小、怪物深受火烤这种细节他根本没有告诉货郎！并甚至更是有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细节在其中！
“这！”江城猛地站起来，惊愕莫名，一时间竟忘了逃走。
“噢。”见客人吃惊，素商赶紧安抚道，“毕竟是布做的偶像，脖颈太长只能垂下实在是没办法。”见客人不接，素商遥遥伸出手将玩偶递来，江城却只觉得在火光映衬下素商嘴角的笑越是妖艳怪异。
“小生的偶像都是专门定制，客人若是不要，我也只能将它付之一炬。”素商目光有神地看着江城，江城略微思索接过了玩偶，入手滑腻，仿佛抹了泥似的黏糊，手指却没有任何多余残留手中。
“小生做的如何？”见江城没有开口，素商开口问道。
“不错，不，相当精致。”江城说道。
“算不得精致，材料粗糙怕是受不得劳顿轻易便会损坏，若是有相当好的材料，当可以做出更好的偶像。”素商挑弄着篝火慢慢说道。
江城沉默半晌问道：“敢问素商，你是怎么把偶像做得如此......传神？”
“客人真是客气，小生不过手艺人一个，远远是担不上您这二字。小生手艺自知，无上等材料做手脚、也无精巧业务理手尾，故往往独辟蹊径，所做偶像皆由客人描述，小生则横加想象大胆而为，故而有客甚喜亦有客视如弃敝，实在是成也于此败也于此。”
“原来如此。”江城点点头似是理解。
一时无话，素商间或向篝火中投入树枝木条，许是晨霜露重，伸手烤火的素商脸上露出不少惬意神色。
“客人来这里多久了？”
江城迟疑了一下回道：“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未曾见着太阳，算不清时日。”
听了江城的话，素商略带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无阴无阳之地，哪里来的太阳？况且，在这个地方，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被羁留在此的都是些不入轮回的魂灵，日日在此受鬼物折磨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客人是犯了什么大错竟落得这番地步？”
“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吧？”江城犹豫着答道。
“哈哈哈。”素商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大笑道，“这样的回答我一天能听八百遍！客人若是不愿说那便罢了，能被关到这里来的，又有哪个是善类呢？”
见江城支吾，他突然靠近了诡笑道：“客人莫不是还贪恋着尘世吧？”
见江城沉思无言，他已知心动，于是追述道：“客人须知我是一货郎，正巧起死回生也是我店业务之一。”
江城脱口而出道：“我该付出点什么？”
素商轻蔑笑道：“应该说，你能付出些什么？”
只要能让我重新活过来，我愿意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江城心潮澎湃起来，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但看着素商灼灼的眼神他明白，自身一定有着他觊觎的某物，他绝不能如此被动。
于是缓了缓神道：“你需要我做什么？这片荒林罕无人烟，你说是过路的货郎来到这里却是要与谁做交易？无非是看到了我升起的篝火，专程过来寻我的吧。你看上了我的什么？尽管开价吧。”
见目的被揭穿，素商也不再掩饰，目光赤裸裸地在他身上打量着。
“刚刚为你制作的布偶，我要你一只手抵价。”素商突然伸手向他右手一指，只听见“啵”一声，江城的右手竟然自行断开飞进了素商的一只木篓中，而断口处却是异常平整，不见一滴血，他甚至连一丝的疼痛都没有感到，只是觉得这部分的肉体突然就消失掉了。
“什么！”江城惊骇莫名，“那个布偶，你刚刚明明说是免费的！”
素商哂笑道：“我只是说不收钱，可没说不收别的东西。”
“客人须知我是一货郎，哄骗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江城瞠目结舌，相较于那诡异手段，素商的可耻反而更令他称奇，但这也似乎隐约透露出一条线索，素商不能无限制地对他出手，而是要依托以“交易”的名目。
素商咧开嘴角愉悦道：“接下来客人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关于你复活的买卖了。”
“古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生一死皆是定数，就算是我也不好随意更改。”
此刻江城反倒冷静下来了，思及来到这里发生的种种，右手的得而复失不能再拉动他的心弦，甚至于对于这个所谓的“复活交易”他也要重新看待。
他冷淡说道：“那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代价算不上，只不过是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有道是，积无量德，享无量寿。”
“你若要重回你的世界，简单简单！”
“你只需要做我内应，助我倾覆一个世界，我便还你一个世界，如何？”
江城道：“且不说你这些话讲得云里雾里，我要怎样相信你呢？万一我帮你做到了，你却置我不管不顾，再或者干脆将我就地杀死又该如何？”
“哈哈哈。”素商仰头笑道，“我要是想对你动手，早就把你杀了，还需留到现在？”
见江城不为所动，素商嗤笑一声右手在空中一挥，一张由金边勾勒的卷轴突然从空中浮现出来。
“既然你信不过，那我们就签下契约。”
“只要你助我毁灭一个世界，我便助你起死回生，重回你的世界，签下这契约，即刻生效，若有违背，神魂俱灭。”随着素商的话语，那金色的卷轴上浮现出他口述的文字，像一条条烙印其上的符文，闪烁着微漾的光芒。
“不行，你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你口中的这个契约值不值得相信，毕竟你是个商人，哄骗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是么？”
素商沉默了一下道：“那我以道心起誓，与你之交易字字属实，绝无欺瞒。”
“不行不行，什么道心起誓，谁知道你是不是随口说说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样？”素商瞪着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江城道：“不是不行，只是空口无凭我信不过你。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要毁灭世界？”
素商被问得一愣，随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道：“看起来你是个聪明人，这样我与你合作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那么告诉你也罢。你可知道这是何地？”
江城摇头道：“我当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