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卿懒懒的倚在马车窗上,一只手支起了帷子,素白的手臂伸出窗外,几绺头发垂在风里,心无闲事,此时倒还算轻快。
她稍微抬眼,看着外面汶水宽阔,粼粼水波,野草兴茂,日暮薄烟。
韩与涉在一旁坐着,正尝试把手从她背后伸过去,将那马车帷子挂好,伸得小心翼翼,怕打搅了她。
“你消停会儿!”白飞卿早觉查出,就是懒得抬起眼皮骂他。
她觉着后颈生出薄汗,天是有些闷热的,于是坐直了身子,腾出手来将长发捋到胸前,露出半截盈盈如玉的脖颈。 心口有无名的烦躁,可也难得出来玩这么些天,绝不能自己给自己添堵。
韩与涉正垂着脑袋心内盘算事情,忽然发觉一道戏谑带打量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赶紧抬头。
可是为时已晚。
一道细长的发带从后边勒上了他的脖子,用劲极大,像一股细刃要割进脖颈的皮肉里那般痛,他立时满脸涨红,嘴唇憋紫,带着头脑都有充了雾一样的胀痛,却无法挣扎,只能顺着那发带的劲儿仰过头去。
白飞卿将发带缠在手指里,一点一点收紧,就在后面看着他濒死的模样,心内畅快非常,手上也不由加大了力量,却是忽然一松,发带断了。
“咳咳……”韩与涉一边捂着脖颈,一边飞身闪到一旁,另一只手上的匕首还沾着血,方才太急,划的深了些。
他捂住伤口又拿出手绢垫着,再将脖颈处的衣衫往上提,好掩住,也防止血再露出来。
白飞卿见他再逃脱,心中也并无羞恼之意,只是垂头看着手中两截断开的发带,那半齐的断口,下半截是被自己大力拉拽而裂开的毛躁断口,觉着可笑,可笑至极!此时就应该把这事说出去,让外面的人也与他们一同乐一乐!
她这么想着,所以也这么做。
“回来!”
韩与涉飞身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向后拉扯,却只得到了一记掌击,所幸另一只手也能迎敌,几道翻转,便将人制于车上。
白飞卿双手受困,却也无丝毫不自在,面上自如,只是放声朗笑,仿佛刚刚真有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能叫她如此开怀。
外面随车的那些奴仆面面相觑,只是马车内几声躁动,兴许是又打起来了?还未等他们的猜想停歇,就有笑声传来,那笑声仿佛是极开阔的,极开阔。
等到那马车驶进城里,进了宅院。
韩与涉一直是靠在马车上,忍着疼痛,闭目养神,手中虚握着那匕首,他忘记收回去了。
白飞卿又掀了几番帷子,见月上枝头,四周也逐渐被高墙挡起,心中起了恼怒,外边婆子请下车时,她正烦躁不堪,不经意瞥见韩与涉手中的匕首,小巧尖利,柄端上盘了一只飞雀。
“好罕见的尖刀,似是名匠打造。”白飞卿嬉笑着。
那张生来据傲的脸上神采飞扬,“只是玉寒秋若知道教出你这么个东西,只怕强撑着快散架儿的断手也要拿扇子遮住脸。”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韩与涉脸色煞白。
白飞卿翻身下车,眉眼轻斜,将一边儿等着的丫鬟吓得腿软。
她哼笑一声,十分满意地回房了。
韩与涉下车时微斜着脑袋,一只手扶着头,找个小厮借力才下来,没有找大夫,只是让人把韩原叫进书房,又让人请管家胡叔。领命的下人去了,一边走一边嘀咕家主操劳,费心费力。
又有个小厮上前问晚饭。
“给夫人送一些,我不用了,书房内的掌灯了吗?近几日账目韩原看过没有?他可看出什么岔子来,有没有问过几位先生?还有什么不妥处?”
还未等到回答,外面便又有人闯了进来。那个人脑袋勒了条白布,见了韩与涉急急忙忙跑上来跪下,口内客套寒暄一大堆也就是问他这几日在外面修养的怎么样,说他二堂哥对他给自己父亲出丧葬钱这事儿感激涕零!
另一边有个管事的从后面走过来,略微打了个千儿,交给韩与涉身边的小厮一沓子信封,又对着他耳语几句便走了。
一些有眼色的从屋子里抬了张椅子出来。
韩与涉那边脑袋昏昏,听着他们禀报这禀报,那等到最后才终于摆摆手,“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娘的,总算能喘口气了!
韩与涉回到自己的书房,却发觉那案上的账本子堆的高高的,灯罩下的烛火挺旺,只是他总觉得这房内也不太对劲。
“去沏壶茶。”他想将身后的一个小厮打发走。
“家主……”那小厮看着冒热气的茶壶要说些什么。
“哼!”韩与涉轻笑一声。
“小的这就吩咐后厨为家主煮些丹栀逍遥散。”那小厮赶紧跑了下去。
然后还有三个,娘的,烦不胜烦!
“你们竟是做什么吃的!”一声怒喝响起,“我出去才几日,桌上便乱作一团,记个账本子都收拾不整齐!我那桌前的玉貔貅呢?这几日里屡遭凶祸家宅不宁,那东西怎么能收起来!到如今竟然是蠢到一壶茶都需要我来交代!”
“滚!”
那三人虽然被训的摸不着头脑,但也是惊惧不已,赶快跑掉了,谁也不想触霉头,拿钱拿命开玩笑。
人空了。
寂寂静静。
韩与涉走到书桌前,将上面一张薄薄的纸页拿起来,那纸有半截被烧糊了,上面的字他还记得,可以说是倒背如流,熟捻到如同用剜心刻骨一般,不会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