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宗元端起茶杯喝下几口温水,润一润嗓门,抚着长须沉吟良久,像是既要吐露这些年来耿耿于怀的心事对以往做个了结,又要叙述自己的故事给眼前的陌生人知晓,缓缓说道:
“可惜我这一家主仆四十几口,每一天都犹如众星拱月般地哄着、护着、疼着这个孽畜,到头来,所有温情都化作了泡影!
老父老母对他纵容溺爱事事迁就,爱孙心切甚于我之爱子!
难道做了祖父祖母,就要这样心疼孙儿吗?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痛恨如此顽劣之徒。
为何我的佑儿一定要去海边游玩?
细数扬美城城中之人,除了我这一次发了疯举家外出,根本,从来,扬美城,就没有人这么做过!!”
子宗元一面说一面落泪,双眼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像是寄望有人站出来埋怨自己,又像是在迁怒那一天没有人阻拦自己。
“既然子家已经在扬美城落地生根,又何必远涉千里之遥?
无事生非自己找累?!
孽畜啊……
难道扬美城容不下你个小小人儿??
我恨你!
你为什么要说动祖父祖母,令二老对我这个没用的爹爹软硬兼施?
可恨我也是鬼迷心窍,甘愿受你这个孽畜要挟,就如上辈子欠了你的大恩大德,这辈子你催命迫切。
你们知道吗?
那一刻,除了老父老母,家眷和婢女一行十余人扶携幼小,十驾马车远赴他方,就为了看滔滔江河奔流入海,看海上的大风大浪,看海上的日出日落,看海上鱼跃鸥飞……”
枚芳哭得像个泪人,一再地拭擦泪水:
“我知道,我知道,少爷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子宗元恍恍惚惚,一时像是对着故去的儿子说话,一时像是对着众人说话,情思耗尽力不从心。
他抬手扶额,默默停顿许久。
客房里,众人哀凉悲伤,鸦雀无声,有那陪着情伤恸哭的,暗中压抑不敢高声,只怕打断了子宗元思路。
一旦又堵塞心潮,他那像是已经好了的疯病即刻复发也未可知。
良久,子宗元擦擦眼泪,叹一声继续说道:
“正所谓爱之愈深伤之也就愈深!
我任由孩子漫游,自己也贪恋闲暇,尽览海边风光。
暖风吹拂,奇丽景致让我等流连忘返,终于造化无常乐极生悲!
一群亡命海匪见我儿女衣服华丽天真无邪,设计把他二人骗了去,用他二人性命讹我钱财。
我倾尽所有不能让歹人知足。
可恨我纵有万贯家业,怎奈远行在外,远水解不得近渴,那一刻尽管快马加鞭传递讯信,尽管火速来回,可是一切终究命中注定。
当家人从扬美城筹措千两黄金赶来之时,官兵执意围剿这股海匪。
那场混战,令我一双儿女死在乱军之中……”
他神色转趋黯然,说话悄然停顿,目光呆怔,陷入痛苦回忆,那一幕官匪厮杀血光飞溅的惨烈景象从来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模糊。
哽咽一阵,摇摇头,终于不愿再说那时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