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陽光普照的街上。
車道停靠不諳多久的黑寶馬駛離，讓視野無阻之際；一位身姿十分熟識的誰穿著白色衣褲，於對面的行人之中走著。距離根本並沒很遠，那邊街的麵包店她還夠辨識玻璃櫃中的蛋糕種類。
“什麼意思？”
“陶小姐，其實，都一星期了。……”
為著不可能孑然一身在此地閒逛的人，她率先摘除遠視眼鏡確立第二遍後，便懷疑自己的精神狀態有否異常。回想稱得上消耗的行動是開一碗法水的功夫，但那根本沒費多少勁，她頭腦的運作仍十分暢順。
因此，她隨那人走的方向挪了幾步，嘗試確定是否錯覺。
她不尋常的著緊，固執；置旁邊的叫喚及關切若不聞，穿著制服就奔向彼街、僅提防車輛的一個轉頭分神，竟然已經丟失了目標。
茫茫的摩肩接踵間，她洩氣又不甘，左顧右盼良久，始終不見那追趕的身姿。
白茶湯垂著冷靜得夠了，她無奈地承認自己出錯，抬首便起步乖乖返程工作。卻、僅可驚愕的圓瞪靈魂之窗僵立原位，眼巴巴目擊那以為的並非衹是以為──總穿普通馬球上衣跟西裝褲，鼻孔下的鬍鬚、髮鬢幾近全白的微胖長輩，正一身雪亮裝束佇足寧香堂前。
紅磡車水馬龍的一個明媚晴朗下午，洪義慶面帶笑容，朝陶思安揮了揮手。
“……老闆七天前在麻省車禍，腦溢血昏迷，延至昨晨離世。”
佛家的某層理解，這代表了自己跟對方的緣份已盡，再多拖欠，乃需留下生續償。
當彼此都忘卻前塵，他們也許又得花費半世的曲折，才走到認識的一步。
“老闆，這是你要借的。”
“謝了。兩天後還你。”
“這……其實是我堂弟想丟的，那傢夥經常有免費衫褲、所以款式一旦過時些的就不要了。你們高度身材近，合穿不嫌乾脆留著啦……好歹是名牌瑕疵品，用兩三次便變垃圾太奢侈──喂，別那麼老套啊。”
交出那袋子內的西裝，林惠廉扭著眉頭，上身靠後迴避。為陶思安伸手進褲袋要拿他知道是什麼的動作，提出抗議。
她從來不購買這樣的名牌衣物，貿然收下感覺怪彆扭的。又因為無功不受祿這道理，所以想著銀包內的幾千元應該拿來聊表心意，卻被看穿企圖阻撓。
“反過來。老闆，等會麻煩你替我們帶去吧。”
一個白信封遞至眼下，陶思安握著翻轉瞧瞧，見底部寫著“寧香仝人”。白茶湯色澤微微亮了，重新看向林惠廉。
“我們身為員工的跟洪爺是不算熟。但像我、俠仔、廖姨、寶叔、甘姐這些前代開始在的，來來回回與他打照面不少次了。再講，他人沒架子，又請過我們吃東西，所以大家都同意得做些什麼啦。”
“謝謝。”
時候差不多陶思安轉身返回樓上更衣。林惠廉為她最後兩個簡單音節而不快地費解滯頓，陷入了深思。直至譚富寶走出來擱下三個保溫瓶，盯緊恍惚得沒反應的人良久。知道陶思安才離開寧香堂的長輩，遂不住作聲詢問：
“怎樣，帛金你給她了吧？”
“……給了。”
“然後？”
聽得透箇中的欲言又止，於是追究到底。林惠廉則面有難色，半秒的躊躇、索性將憑一己之力拆解不了的謎題擺在案上。他轉首眱著譚富寶：
“我就不明白。她向我們說『謝謝』？”
眺望另一個似乎與她無尤的盡頭。
人的終點也不過如此吧，這是不意外的恆常，理應最早去克服的片面。
“噓，家姐，這邊。”
萬國殯儀館門前守候著一大群記者。
“的士大王”猝逝的消息像野火一樣引燃了各大的情報網絡，在這表明不公開接受採訪的設靈日，媒體唯有盤踞肯定不會走漏出席人物面孔的地方伺機，相機的閃光燈統統準備發放非一般的滋擾。
被邀請的陶思安本是預料了這般的景象。
豈知在現場的頃刻她覺得自己完全低估了狀況，於行人天橋上俯瞰，目睹被記者圍堵的來賓，煞是進退兩難。
直至，一聲口哨惹著她的注意。
“放心啦，這邊沒有匙卡進不來的。”
被帶往乍看完全風馬牛不相關的方向，這人稱守哥的殯儀館擁有者兼紅磡陀地之一、熟稔的讓陶思安避過了所有麻煩根源，穿越運貨道、後樓梯等閒人止步範圍，直接抵達目標的靈堂。
“就知道你會來，哈。老傢夥之前說洪義慶常到這邊見醫生的，阿發和我搞了半天才懂是寧香……”
“無論如何，謝謝，守哥。”
“客氣，家姐。我就在後面，好了再帶你走。”
爽快的擺擺手。掏了根菸含著步離，一邊在道教的打齋吵耳中大聲接電話，身影雖已消失在某個轉角，卻仍聽得到他“問候”誰母上的粗言穢語。
把目光統統斂回，她加入接待處前的隊列，簽下姓名，交付心意並收好吉儀。
“來賓請留步。一鞠躬……”
與一眾不相識的人們，朝那遺像，依指示欠身致敬。偌大的靈堂內充斥各種嘈雜，其中不乏哽咽抽噎；光用耳朵感受的話、這喪事委實熱鬧得很。
“……三鞠躬。請向這邊，家屬謝禮。”
順著站直的視野一瞧，她於幾人的肩膀間，首度與洪家的兄妹倆打了照面。
即使對自身的沒落有著再超然的理解。
這所謂的恆常與已知，每一次擦身而過、仍難教誰絲毫不起不伏。
我們──為何總想著跳過一些感受，妄念要輕鬆前進呢。神經血肉交織的軀體，基本不就是作用以歷經七情六慾、讓我們名副其實地符合“人”的描述和功能嗎。
我們。若執著逃避掉之於感受的範圍屬對等的痛苦部份。
這是否彷彿、不予自己物類尊重，甚至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