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原本活泼开朗的阿娟变得沉默寡言。找她说话的时候，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渐渐变成了紧蹙眉头的颇不耐烦。她个儿较高，坐在第三排，皮阳秋偶尔跑去撩拨她，见她反应冷淡，索性就一天到晚只顾与同桌的冤家作斗争，直到她开始变得离群索居，才意识到她并不是某几天情绪不好，也不是单单针对自己。后来父亲告诉皮阳秋，阿娟的父母说她生病了，很不好治疗，当时人们还不知道“抑郁症”这个概念，皮阳秋觉得是她学习压力过大的缘故，或是自己说的话影响了她，特后悔对她的调侃：小学冒尖尖，初中中游转，高中吃零蛋。
皮阳秋与她之间的往来越来越少，逐渐生疏，最终变成了礼貌性的点头和微笑。偶尔，皮阳秋故意在过道上挡住她的去路，隐隐期盼她像当初那样毫不犹豫地一脚踢过来，却变成了并不大声的“滚开”或是强笑着将之推开。那个曾经泼辣刁蛮的女孩，变成了记忆中美好的怀念。
阿娟得了皮阳秋当时未曾听闻过的“抑郁症”，如今他虽然知晓了许多这类心理疾病的症状描述，但对于其成因还是知之甚少。曾简单地认为是情绪得不到释放的“自闭”，或是成长过程中逐渐产生的“社会性缺失”，因为他自己也曾或多或少出现过这类症状，不过以另一种方式宣泄了情绪，从中获得了自我认同的满足感。
皮阳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个浑身酸臭的“骚人”呢？他曾努力回想过自己的心路历程，最早应该追溯到高中时期。青葱岁月的年纪，大抵都喜欢出风头，当皮阳秋潜意识里发现“装酷”扮小混混，并不能获得别人的赞赏反而让人厌恶的时候，是极为沮丧的；而几次写作文获得老师的夸奖，并作为范文在全班朗读时，似乎更能引人瞩目，事后还能吸引女同学来借阅，简直不要太风光。所以每次的作文练习这厮都极为认真，就算后来文理分科，他选了理科，也仍然愿意花大量时间去努力完成。究其本质：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
然而，事实证明他终究还是跑偏了。
在学生时代，皮阳秋写几句酸诗，常常被人揶揄，偶尔有少数人表示欣赏，也仅仅表示：“写得还可以，以后不要再写了。现在写几句‘月朦胧，鸟朦胧’都不能忽悠文艺女青年了，古典诗词什么的就更加脱离时代了，你写的再好，能达到唐诗宋词的高度么？海子都死了。”言下之意，自然还是好好用功读书，才是正理。再后来，皮阳秋工作、生意闲暇，偶尔写几句感慨，人们就说：“不管写得怎么样，你继续写吧。虽然我不喜欢，但不代表没人喜欢，中国有十多亿人口呢，你要是有个几万粉丝，就可以带货赚钱了......”言下之意，任何有形、无形的东西，只有变现才是硬道理。
皮阳秋从最初的勃然愤慨，渐渐变成了淡淡的悲哀，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双重壁垒，实在让人绝望。物质世界的“二八定律”早已将阶层固化，变成令人仰止的高山，食物链顶端的大人物们开始满世界寻求廉价的精神血食，而底层的大众竟然妄想用精神去交换物质。灿烂的中华文明，唐诗、宋词、元曲......更是一座座无法逾越的精神高山。想要冲破物质壁垒的人太多了，鸡血随时打满；而有勇气去面对精神壁垒的，他皮阳秋又算哪颗葱？
皮阳秋最早尝试用两三千常用字，组合有韵律的东西，是从改写《孔雀东南飞》作文开始的。花了整晚功夫，洋洋洒洒写了六七千字，还附了几首打油诗。让当时帮他读范文的霜儿大呼倒霉，整整念了两节作文课（皮阳秋借口感冒嗓子哑了，霜儿被抓了壮丁）。往往会在读完作文后点评一下的语文老师，这次却什么也没说，临出教室时在皮阳秋的座位前停了停：“里面的诗词是你自己写的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了。显然，皮阳秋在紧张的高中生涯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写作文，这种“不务正业”的做法，他既不赞同也没反对，自然也不可能要求别的同学学习。
附：怨歌
生不相伴死相随，
要什么荣华富贵？
可叹痴情千古恨，
过往行人将泪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