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年，小白明显消瘦了，而且好像是身上爬满了什么虫子，只见它经常坐在门岗前抓挠。卷发保安就把门岗小房间的门给关得死死的，生怕小白身上的虫子也爬满了他的身体。但是他自己也抓挠，他抓挠的只是自己的头发。因为他心里的烦心事太多了，就像他的一头卷发一样，纠缠着他不放。他在门里抓挠，小白在门外抓挠，这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的很充满喜感，但是又有知道，他们抓挠的都是自己最揪心的地方。
年长老人和忧郁男子还是照例出来闲逛，顺便也出来看看小白。只是他们都不敢靠近它，生怕小白身上的虫子看上了他们。眼神忧郁男子还忧心地对年长老人说，看它这一身虫子，要不带它去治治。年老人白了眼神忧郁男子一眼说，你想带它去，它还不一定愿意去呢。再说了，你看小白肮脏的样子，也带不出去啊，就别操这份心了。说到这里，他还笑了，又接着问，你抓痒痒的时候，舒服不舒服？这话问得眼神忧郁男子有点进退两难。他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小白这抓挠的动作惹得他心里发毛，于是他就抬脚推开了小房间的门。只见卷发保安非常有秩序地抓挠着自己的卷发。跟着进来的年长老人忍不住地说，怎么和小白混成一个德行了？卷发保安歪着脸笑着反问，这年头，像俺们这样的都没有混好，不混成小白那样，还想怎么样？我们都是不受主人待见的人啊，你们可是受人待见的主啊。
这话一下子把年长老人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眼神忧郁男子第一次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卷发保安，心说，这没文化的可真不能轻视。于是，他大声说，这几天不见，还真长学问了啊，这主人和人编排的，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说我们是奴才。话音未落，卷发保安象醒过神来似的，赶忙让出自己的椅子说，大知识分子您上座，俺可不敢招惹您。年长老人斜着眼递过一支烟说，你知道就好，这话好像是他接了大知识分子头衔。于是这房间里又开始云雾缭绕，二支烟枪顿时把三个人分成了两个集团，眼神忧郁男子只能仓皇逃了出去。可是到了门外，眼神忧郁男子也犯难，看着小白自顾自地抓挠，他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切都不能落实到行动里。闹不好，还真的像年长老人说的那样，小白还不真不愿意跟他去剿灭虫子呢！
小白接连抓挠了几天以后，突然不抓挠了。这让卷发保安有点奇怪，也有点心气不顺。问题是他的烦心事不但没有解决，还在不断地冒出来。如果小白不抓挠了，而他却一直持续抓挠着，是不是就是他的身上虫子更多呢？这个问题折磨着卷发保安的手进退两难，他不断地对自己说，自己抓挠的是烦心事，自己的抓挠是有层次的，自己的抓挠说明是会思考的，可是他也知道，没有人会这样看他。连小白都可以胜任的位置，你说又有谁会高看他一眼？
卷发保安担心自己持续抓挠的事情，还是被年长老人发现了。这一次年长老人一反常态，递给了他一根好烟问，这个门岗还准备做几个年头呢？卷发保安愣了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头发上，卷发保安问他怎么会想起问这个问题了。年长老人笑着说，这个门总不能看一辈子吧，人总是要为自己多留几条后路，如果你走了，这小白你可要带走。卷发保安突然有点奇怪年长老人，今天怎么像一个大善人在说话。他的眼睛盯着年长老人转了好几圈反问说，为什么你不把小白带回家去，你家可是天天肉汤。年长老人眼睛错过卷发保安，使劲不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其实他等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小白再生小狗的机会。小白毕竟老了，这个老字刚在心里咯噔一下，他就想到自己也快要退休了，会不会自己的儿子媳妇也是这样想自己？如果他不要小白是因为小白老了，那么他老了以后，谁会接受他呢？想到这里年长老人有点难过，他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难过了。
正当年长老人难以掩饰自己失落的时候，眼神忧郁男子突然出现，而且把话接了去。他高声地对卷发保安说，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这话刚落下，卷发保安就跳了起来说，小白又不是从我老家来的！眼神忧郁男子坚定地说，你和小白其实来的都是一个地方。看着卷发保安疑惑的眼神，眼神忧郁男子突然没有了把话说下去的勇气。他想说的是，只要是背井离乡去谋生，那么就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当一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情绪在门岗延伸开以后，日子就开始变得无聊。给人的感觉就是在门岗所有的人，包括小白都陷入了无聊的沉寂。即便是这样，年长老人和眼神忧郁男子，还是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展开了探讨。
年长老人问眼神忧郁男子，小白是从哪里来的？眼神忧郁男子看着他，一下子愣住了。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回答。好像怎么说都不能说对。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年长老人又问，小白要到哪里去？这回，眼神忧郁男子醒过神来。他一下子明白了年长老人在给他挖坑。他又确实是答不上来，他有点后悔自己草率说的那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还有按照年长老人的能耐，他问不出这样的问题啊。他毕竟问了，说明他思考了。有一点是眼神忧郁男子可以肯定的，就是如果他对年长老人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的话，那么年长老人会以为他疯了，因为这样的回答是严重脱离生活实际的。一想到这个，眼神忧郁男子放下心来。他可以想象年长老人或许是那一根筋搭错了。他又很怕年长老人继续问出，从哪里来一定要回哪里去吗？因为搭错筋的人，是什么问题都问的出的，虽然他或许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眼神忧郁男子，一定更不知道去怎么回答以上问题。如果年长老人再问，小白一定要回到来的地方吗？那么眼神忧郁男子连小白来的地方都说不出，又该怎么回答呢？
好不容易从年长老人那里脱身，半路又被卷发保安给截住了。他眼神猥琐地对眼神忧郁男子说，小白又和一只灰色的小狗好上了，想不到小白还真的交友广泛啊！看着卷发保安歪着嘴，露出唾液的样子，他突然想起卷发保安往日对门岗进出的年轻女子垂涎欲滴的样子来。他真的很想对卷发保安说，小白那是纯生理需求，你才是欲求不满呢。这个念头还未落下，又联想到自己也吃了好几个女人的亏，又感觉自己和卷发保安也差不多。是不是对女性来说，自己和卷发保安在本质上也是扮演同一个角色呢？或者说，只是自己扮演的角色更形而上了点，骨子里却比卷发保安还要猥琐呢？只要是脱离开卷发保安，眼神忧郁男子就不以为自己是一个更骨子里猥琐的人。可他走回去的路也走得不轻松，他被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给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