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烟的名字是守备军里一个文士帮她取的，说是长安街巷种植柳树，每年春月，柳叶丝垂，如一笼绿烟，又如美女袅袅，俏脸蒙在绿纱里，景象梦幻。她爱极这个名字，用金丝线绣在自己的衣裙上。想象有朝一日在长安柳树下走过，着金丝履，绿绸裙，手一扬就可以触碰到柳条的嫩芽，一切都让她觉得滋润快活，白日试衣排舞，晚间上妆献艺，再也不用忧心大漠苦寒。
“绿烟，到了长安，择一人终老，莫贪繁华。”文士对她说，他对绿烟来说如此高贵，她觉得他也许是个前朝的王子，被永远的驱逐在境外，人人叫他木先生，白日在教场穿了甲，脸孔可怕，换回日常服饰，就亲切许多，绿烟每每带邻人自酿的葡萄酒给他，酒性和缓、回味绵长，木先生教她念诗，说这世上可留诸文字的，没有什么东西比诗歌更美，也没有东西比美更有力量。
她想起白天练舞，唱的那首调子，就哼起来，慢慢解释给木先生听这诗的意思。
应去同皓齿明眸的姑娘欢度时光，
世界的一切不过象梦幻一样迷茫。
对未来的憧憬不要过于乐观，
也不必总是把过去留恋怀想。
我爱恋那个秀发卷曲、馨香袭人的姑娘，
她如花似月，就象来自天堂。
豁达大度、慷慨大方才能得到幸福，
寒酸吝啬的结果往往是悲郁凄怆。
当今世界风云不定，变幻无常，
拿酒来吧！管它狂风与恶浪。
木先生听了，眼睛里流出交杂喜悦和悲怆的光，他也许能把她留下来，但这不是第一个唱歌给他听的西域女子，他试过，多次的尝试过，明白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一颗向往更大更繁华的世界的心，她也知道他忽冷忽热的原因，她得到他许多礼物，她也送了他一些，他们日夜在哨卡的木楼里，琢磨词句，让绿烟会的那些曲子，配上优雅的译文，磨炼她对书画的鉴赏，又教给她真正豪华宴席上，有经验的主人如何调动客人的情绪，使她真正配得上“绿烟”这样摩登的名字。
当时去长安，男人靠参加商队，女人便习艺，歌唱和舞蹈是最基本的，她如此学了一口流利的大唐官话，和守备军学了应酬游戏，和木先生学会了如何举止风流，与众不同本招致嫉妒，但好在为人大方，其他姑娘都服气她是一等人才，班主也期望她进入豪门，给予她足够方便。
绿烟四月从龟兹出发，商队没有足够的马匹，他们从一个绿洲走到另一个绿洲，每个绿洲都是个奇迹，在许多几乎成为废墟的村子里，她见到人们燃起篝火，翩翩起舞，从没有放弃对生活的热爱。
在那些地方跳舞是件快乐的事。她们有次终于停在一个地方住了一个半月，那次是因为过圣雨节，班主一高兴，就租了个院子，让她们休整调养，路上长途跋涉，即使蒙着再细的纱，脸依然会变得粗糙，她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老去，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点，对她们来说路上的一年时间是注定要失去的，并非逐渐的流逝，而是突然的，脸孔上如玉的光泽消失，瞳孔里蕴含了过多次大漠的斜阳，但她们也得到时间的馈赠：跳跃的技巧越发熟练，歌声里参杂了愈加深刻的情感，她们一半的时间挥霍让她们觉得活着的一切，另一半时间哀伤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