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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赶早这碗面54(1 / 2)

那几天早上没能开张卖面,家里却前所未有的热闹。门口晚上放电影,钱花了,城管说放不成,街道上的人说看你谁敢欺负咱姓秦的,儿子朝阳不在身边,秦玉才听每个姓秦的。那个平日里跟自己有话的女人,已经躺在棺材里,再也不会多说一句。也不会在揉面说今早骨刺可又犯了。那些素常里的毛病,清晰而遥远的细节,五味杂陈的萦绕不去。他很想扒着棺材再去看看她,说几句日常里说过无数遍的话。那么多人全说是喜丧,所以要喝酒抽烟热闹。在老秦看来,不是。

还有五年才六十,听冯主任说,要是个干部,刚到退休年龄。没见到儿媳妇,二十岁进的秦家门,开始卖面,等着县医院有技术了疏通输卵管清理子宫并求神拜佛。张秋俊怀着愧疚盼着朝阳——每一天的光阴之始,并祈愿能是个男娃。而秦朝阳在她怀里的时候,新的愧疚是他只能吃羊奶或者昂贵的奶粉。秦玉才想着她这辈子,担心自己没精神继续把面下下去。那该干些啥。从他爷那辈儿整个村子从兴寿翻过来垣丘,天灾人祸饶了人,从种菜到下面,有了这临街的一院房,现在剩下独自一人。灯火通明,笙管凄凉。

黑夜和白昼之间的交替,周围涌满了人,过来跟自己说着几乎一样的话,把钱交给一个会用毛笔写字的人。哀乐再一起,夜又深了些。他和她话少,再说不了什么了。秦玉才心里空空的,很想找些话给她再说说。是啊,好多事还没商量。

啥都不说了哦,把自己照看好,日子还长。

冯主任一颔首,过去上香的时候,外面的喇叭一响,电影还是在街上开演了。响器班子一走神,没吹打起来,秦玉才觉得失了礼数。冯主任从当学生时吃他家的面,现在也是老汉了。他不知道他多大岁数,自己跟他年纪应该差不多吧,从来没问过。朝阳他爷那时下面,秦玉才打下手,叫干啥干啥,慢了也不训,以忽视的轻蔑让他自己羞愧,会脸红。那时的学生小冯来问能不能拿热汤给泡个馍,秦玉才说行,把滚滚的白面汤盛了大半碗。小冯站着开始往里掰馍,能把手剌破那般硬,抠裂了血口子。等他掰完了正准备下筷子,朝阳他爷一勺调料汤浇上去:不要钱,不够再添。

那以后小冯不再来了,路过的时候眼睛不看面摊,而秦玉才倒过去拉住他:吃了么,今儿卖不动,给咱撑个摊子,走。

那谷堆一碗面,不要钱。两个小伙子看着老汉拿起黑釉的泥碗,那股酒气合着一锅滚着的调料汤,香得卤锅里有肉一样。

不知哪一年垣丘有这样的面摊,随着日月,个别的成了面馆,还有仗胆去外地——哪怕就槐颖——的赔了再回来,只垣丘人认这一口儿于外人的古怪味道。这面的突出的是素,那滚滚的红汤里所有的精髓在调料,一星荤不沾的水火功夫。每家各有钻研,两辈人的辛苦下来,至少垣丘人的这一口得这位姓秦的说了算。三更起身和面,十冬腊月能一身大汗。碱饧了面后的那种顽韧,先得压好煮熟沥干,等有人上门时,一天用的面就都齐了。秦玉才拿得起这活的时候父亲便不再假手,他的那口锅先炒后煮,一包一包的调料是用等子量出来的。汤锅滚起,撤了大柴,另一口锅开始炸豆腐,至少要码出一蒲篮再开始切成丝,还有泼辣子、择香菜、剁葱花蒜苗。最妙的是当这些刚好完成的时候,第一个吃面的人刚好坐定,无论是天光大亮的三伏还是大雪纷飞的拂晓。那个人该不是同一个人吧,第一个吃面的人,秦玉才来不及仰首招呼。

朝阳他爷问都不问,大碗里的面用热汤滚三个起伏,豆腐丝香菜葱花撂进去,一勺滚烫泼了才开口:辣子多少?

红白事之后,是人多人少了,而吃面的人倒是从来不多不少,老的少的,记不记的,每天就是那一百多斤面和整版的豆腐,一满盆辣子。朝阳他婆走了以后他爷跟着去了,秦玉才记得只自己和张秋俊站在面摊上的那个早上,身上穿少了的凉,手心却有些出汗,直到一声“辣子多少”之后,那第一个人“唉”了一声,磕了一声筷子。

从饥馑少年到头发灰白的中学领导,老冯不是第一个吃面的人,却是最忠实的食客之一。他自己吃,后来引着媳妇和一个一个孩子吃,现在又是一个人了。秦玉才多少次想跟老冯谝一谝,可真没有话头儿。是不是他的客气让他误会了,好像可以掏心说些什么,实际上除了看着他吃面,他们总是只点头招呼。

电影散了后,夜慢慢深了,秦玉才回到屋里,拿出那个塑料桶,给黑釉泥碗里填满了酒。不用开灯,这个动作在黑暗里多年,跟起夜时蹬上鞋一样,区别是,炕上再没谁睡着。她在外面的棺材里,天不亮要起身,被汽车拉到塬上的一个地方,再也不回来。父亲喝,他后来跟着喝,如同让他和面时一样,秦玉才觉得自己是父亲,而朝阳是现役军人,不卖面也还会是这样的常情。不过他是不会卖面了,可怎么预料以后的架势。

人啊,这一口一口的,谁的嘴里有谁的味道。对很多人来说,每天这一碗是个仪式,能给身体一点力气,拆开心神。合上眼是更黑的梦境,从里面走远一点,有时能走到自己不认识的地方,醒来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哪儿。这村里的苞谷酒,也是父子两辈在城里赶着车来卖。快喝没了的时候,那车保证顺时而来。骡子是不是一头骡子,鞭子只那么一根。这酒比瓶子里的辣,会越喝越薄。天天揭开倒酒,怕是走了气,到最后那点底儿,也就比水像酒罢了。

执事的人们还在外面,划拳喝酒,讲究是陪着过世的人。此刻的嘈杂落入凹陷的盆地,倒显得那些吆喝争执有了回声一样的孤寂。那几个菜要吃到天明,麻将倒了再垒,酒干了就倒满。秦玉才在那个时刻困得睁不开眼,看着微弱光线下把夜的黑吸进去的那个泥碗,旋涡一般让人晕眩。

他漫无目的的走,从落雪的麦田到收割时的塬上,也还是在自己的梦里。她在里面,抱着才一臂长的朝阳,一下子挽着一身军装的他。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在外面的棺材里不会再醒来,钉子都钉死了。可她还是在忙活,一声不吭的从早到晚,不揉面不调汤,炸豆腐泼辣子切葱花香菜,那每日里循环的几筐碗筷,她都得冷水里扔进捞出。现在不用了,就在那儿,他知道她不在了,自己是在今天晚上梦里的过去,身子沉沉得没有力气,想了再想,迟迟不愿醒来。

初冬时夜市收得早,罗建军端起酒杯手还有些颤,那一拳捶上去,狗日的那副骨头看还贱不贱。爱打架的混混进了公安局再嚣张的话,那算是找揍,伤紧着伤的,谁打都一样。这些年了,罗建军觉得自己越来越稳,可打人时还是有些别扭,不打吧不行,打完觉得没意思,只能以对方的贱来安慰自己。喝了这些,风再吹吹,轻飘飘的便到家了。

他也盼着赶紧睡着,把整日里那些恶心暂时抹去。一个人好好的走在路上,照着他就是一拳。这不是今天收拾的那个混混么,叫什么来着?这一拳好熟悉,怎么打过来和自己打他一样毫不犹豫。到底谁是警察。还有那种金属冰凉的触感,手握着握着便想戴在自己腕上的感觉。可能也试过了,而两个手全戴上的时候怎么钥匙不见了,警服也没有了。他想上厕所,而两手怎么也分不开撑起身子。这是在自己的家里啊,怎么会被自己铐起来,有什么道理让一个抓人的人这样?罗建军百思不得其解,沉溺在思考的夜晚,因为暂时的错愕而懊恼。

走在路上的时候,那个一看就不像好人的货迎面而来,仿佛在这样的早上应运而生。送给警察的歹徒。这时候正常情况下是得问问——没穿警服该问还是得问。平日里的早上也是这样,而喝了酒以后次日清晨,格外需要这碗面,红红的油汤碧绿的香菜葱花,一口汤以后,那面到胃里才会舒展。况且这季节的蒜攒足了劲,能吃一头的现在辣得也只几瓣……可偏偏遇上了,这货不是跑了么,真记吃不记打。

等一下,你,停一下。

咋了,你谁?

你是叫杨国柱不?

你谁?!你先说你谁,咋谁都敢吼住人拾掇一下,他妈的这一清早。这人苦着脸停下来,乜斜着罗建军。有问题的人,加上这个眼神,是警察们再熟悉不过的样貌,能够激起职业怒火,有些自动程序的激发是随着时间潜移默化而来的。不过自己带着铐子,只想怎么过去拧着他最省力,兵不血刃。

这不是在梦里么,怎么能一下跑到街上,就为一碗面碰上了这货。杨国柱欠了钱说跑了,才几天,这大模大样的就跑街上来了。冬天的早上,没开始动手身体还有些紧。昨天晚上那点酒,不至于吧。罗建军嗓子冒烟儿,对峙的那种不耐烦让他有意图速战速决的焦躁。

你是不是杨国柱?!

你管地你个怪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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