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去幻想起有了儿子之后的日子有如何如何好过，她只能想起，那个瘦瘦小小喊着自己娘亲的小女孩，举着花插在她的发髻上，雀跃地叫着，说自己有世界上最好看的娘亲。他只能想起，那个挡在王大春面前，为了保护她狠狠挨了一顿揍，身上淤青还未消散，却又添了一块块新的伤口的小女孩，擦着她的眼泪，说，以后她长大了，定要把娘亲带走，要当最大的大官，给娘亲在寻一个好夫君来。明明她只能看着同村的男孩们去学堂，干着日复一日的家务。她只能想起，这个漫长的冬夜，吃饱喝足的王大春，施舍般给了她们娘俩一个馒头，将所有囤粮和分发下来的食物锁在柜子里，那个说自己不饿，把半个馒头递到她嘴边的女孩。
那个被王大春强塞进老鼠药，肚子痛的满身大汗，却对着她说着没事，娘亲有了弟弟，再也不会被打了的女孩。
那个大口吐着血，却不敢把头埋进她怀里，怕弄脏了她衣服的女孩。
快要到家门口时，张小夏再也走不动了，她想到躺在血泊里的王楠楠，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她恨不得杀了她自己，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儿子，亲手葬送了自己女儿的性命。王大春一转头，见张小夏站在原地，脸上的眼泪像止不住一般，他不耐烦的叫了她一声，却见张小夏冷漠地盯着他看，眼神宛如一条毒蛇，冷不丁得咬上他一口，他被盯得发怵，但还是梗着脖子骂道：“你摆这幅样子给谁看呢！还不快把那赔钱货收拾了！”
“赔钱货？”张小夏愣愣地抬起头，仿佛不知在说谁，她咬着嘴唇，喃喃开口。
王大春瞬间没了耐心，他拽着张小夏的头发，往家里拖着，张小夏被他拖着，却不挣扎，麻木地站在女儿的尸体面前。
王楠楠本来躺在里屋的床上，现在却衣衫不整的靠在外面的墙壁上，两只眼睛空洞洞的，手里抓着什么，似乎用力搏斗过，张小春嗫嚅着，想掰开女儿的手，却被王大春一脚踹到地上。
“快给老子收拾了，随便刨个坑埋了就是，埋完赶紧滚回来，别让儿子错过投胎的路！”
王大春抬脚便往里屋走去，扔出沾满血的床单，像另一具尸体一般，黏着洁白的雪，滚落在母女俩面前。
“用这裹着，快点去啊看什么看！”
张小夏扯过被子，抚摸着上面的血迹，被子的质地并不算好，大片大片的血迹晕染开，像是盛开的芍药一般，她的眼泪再一次掉下来，她曾幻想给女儿亲手缝制嫁衣，就得绣上大片芍药，她将女儿抱起，裹进被子里。
她的楠楠，这么小一个，在这团棉被中降生，哭得全身通红在被子里被人抱出来。而现在，惨白的身子被这被子掩盖。
她俯身贴着女儿的胸膛，却见那半开的衣领里，身子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瘢痕，有指甲掐的，有牙印。
张小夏不可置信地从原地半坐起，一时间竟忘记了哭泣，她扶着膝盖站起身，扼制着满腔的愤怒往里屋冲去。王大春嚼着肉干，那是瑶瑶几天前放的兔子肉做的，见张小夏进来，不紧不慢地斜了她一眼，示意她去洗澡。
“楠楠身上怎么回事。”张小夏没有理会，“我问你楠楠身上怎么回事！”
王大春皱了皱眉，原本算是憨厚的五官此时却荡漾起淫邪的笑容。他看着张小夏不满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儿子以后娶妻不用钱吗？她不是已经死了，被玩会儿怎么了？”
张小夏咬着牙，艰难地开口，道：“那是你女儿啊！那是我的女儿！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王大春不以为然，嗤笑道：“现在想起来她是你女儿了，说要生儿子的时候你可是第一个答应的。”
张小夏瞬间停止了哭泣，她的身体颤抖着，心口像被吹得呼呼作响的风箱，寒风不断随着风口倒灌进她的身体里。是啊，她想，那个和尚说，是楠楠占了她的子女宫，如若没了楠楠，她就有心心念念的儿子了。村里人都是这么做的，他们都有自己想要的儿子。
她想要儿子吗？
她想的。
因为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楠楠要这么懂事干什么，又不是个男孩。他们说道。
楠楠刚出生的时候，除了她，别人都在皱着眉，仿佛楠楠双腿之间是个妖怪，是不能入眼的东西，她的笑意也淡了，她很不解，为什么？他们不也是这么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吗？好像只有生了儿子的女人，才能被称为母亲。
磋磨了半辈子，把最不待见她的婆婆送走那天，张小夏只感觉到一身轻松，她跪在棺材旁，看着王大春嚎啕大哭，自己却也落下几滴泪来。她在哭自己，终于解脱了，那以后呢，只有一个女儿的话，有没有人会为了她哭泣呢。
她好像突然理解了周围人，理解了自己的婆婆，是的。没有儿子是不行的，没人为她哭，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她变成了另一个婆婆，磋磨着自己的女儿。王楠楠给的花，被她随意丢在地上。给的半个馒头，毫不犹豫的吃掉。在王楠楠看着别人拿着课本写字，她拧着她的耳朵让她喂鸡。他们塞王楠楠吃老鼠药，王楠楠一口不落的吞吃下去。
张小夏看着滴在地上的眼泪，却笑着摇了摇头。
都不重要了。
“哪几个人欺负过楠楠？”她看向王大春，后者数着铜钱，一打铜钱落在桌上，发出好听的碰撞声。
“两文一个，你猜猜？”王大春笑道。
张小夏摇摇头，转身走进厨房，她拿出一把菜刀，菜刀磨得锋利，一下砍穿了王大春的脑壳，白色浆液和血液混作一团，她没知觉般的一刀刀砍着，直到王大春的脑袋已经碎成一滩。
她呼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把菜刀随意插在王大春身体上，转身数起铜板来。
一、二、三、四、整整三十枚铜钱。
十五个人。
张小夏回屋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到屋子边理了理头发，用雪擦了擦自己的脸，抱起王楠楠，将她放回里屋，给她换了身干净衣服。
做完这些，她拔出插在王大春身上的菜刀，往家门外走去。